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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嘹亮的婴啼撕裂静谧的夜——那是我呼吸到这个世界新鲜空气兴奋的呐喊——,涑阳市玛利亚母婴医院产房外露出三个攒动焦灼的人影。
“888房千金一位,母女平安!”瞬间我腾空而起被护士阿姨包进襁褓捧到门外,却尴尬了片刻。
我血缘上的父母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温暖,生物学爸爸陈经理的手好似被布满倒刺的蒺藜扎了一下就把我转给貌美如花的生物学妈妈韩美凤,而后哗啦啦点着票子:“科学就是科学,港岛抽血化验的时候就料到是个丫头片子了,美凤你还以为有奇迹发生,结果呢只会自取其辱。公司最近业务忙我先走一步,这三万营养费阿华你给兰香姐留着,再给她多支一个月薪水五千,够住月子会所的开销了!”
“陈哥,我蹭你车回名门雅苑,正好咱俩顺路!”过气八流女星韩美凤也像甩炸药包般把我丢给司机华叔,又麻溜将手机塞进LV限量款红包包里,“阿华,这周你不消开车啦,照顾好兰香姐和这个小东西出院。我刚才给兰香姐手机又转了两万,回头麻烦你转告她呗!”
浓妆艳抹的韩美凤妈妈踩着高跟鞋噔噔噔渐行渐远,她已经二十八岁了,最美的年华给了陈哥,迫不及待想挽回在陈爸爸心中的地位,最好能躲过“正宫娘娘”的次次扫荡不再打游击,哪怕躺在智能家具环绕的别墅里无所事事宅着也蛮惬意,随光照强度自动缓缓拉开的智能窗帘让阳光倾泻洒满卧室,扫地机器人收家能让她有大把时间只顾美美美,再找个保姆替换兰香姨弥补智能家具的死角,胜过回到那个垃圾成山、只能买到草鱼和鲤鱼不知海鲜为何物的偏僻小镇。
走廊里静如死寂,只剩下华叔和一脸错愕又多余的我——陈多多,一个被退了货的玻璃罐宝宝,还有手术室绝望的花肚皮妈妈兰香姨。我浑身扭动,用屎尿和歇斯底里的啼哭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踢蹬得三万五千块钞票如仙女散花,飘飘洒洒落满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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遛弯时经常有老太太把兰香姨误认为奶奶或外婆,牙牙学语的我会奶声奶气地叫她妈妈,她反反复复没好气地纠正:“叫姨妈,我不是你妈妈,真是女人四十豆腐渣!”
此时她便絮絮叨叨念叨起她错上加错的十八岁,初中辍学打工的她被那个渣叔玩弄了感情却独自生下了建国哥哥——那个同样初中辍学只会猫城中村地下室出租屋没日没夜打游戏的瘦高个小伙子。
她要让陈经理和郭美凤年年付我抚养费,每天她准时把我送到幼儿园,然后到三纺厂如梭子一样三班倒连轴转,每逢休班她会买支彩票碰碰运气,刮奖扣字声让她恍若已拥有五百万大奖,之后便一头扎进茶楼里码个八圈牌另换一家接着烂赌,追债的牌友得地毯搜索才能堵到她!
“兰香姐,前年借的钱也该还了吧!”一个流里流气的金链子黄毛叔叔踢门就嚷。
我又腾空飞起,兰香姨把我架脖子上飞快逃走,一支烟功夫后已到门前植物剪成长颈鹿、大象形状还有私人游泳池的名门雅苑别墅,开门的司机华叔嘘了一声就退回自己房间不管外面洪水滔天。
我们拾级而上便听到世界大战般的物件摔地声和吵闹声:“你老婆一死,为什么扶正的不是我,而是那个狐狸精,难道没有先来后到的嘛!陈哥求求你给我个机会,我也能生出男孩!”
“可能导演会欣赏你的整容脸,我实在无福消受,抱歉我得出差去开个会,这栋别墅已经过户到你名下了!”陈爸爸夹着公文包推开门,见到我们脚步略略一滞便头也不回三步并作两步,摔门声震碎了韩妈妈的心。
主卧果然一地狼藉,兰香姨死命扯着我的袖口对头发蓬松泪眼婆娑的韩美凤低声下气道:“快叫妈,陈太太,多多明年的学费还没着落呢,你看她出落得多可爱,和洋娃娃似的,跟你年轻时一样水灵!”
“我早已经不年轻了!兰香姐,你们要没地儿住我随时欢迎,可我连自个都养活不了哪里有钱给多多!要不你和陈哥要,或者你们搬你们乡下去吧,那里消费便宜点!多多,接着,姐姐给你好吃的!”韩美凤抓起一把花花绿绿的零食塞我手里,“我得趁年轻观众眼缘还在重新复出接两部戏,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好么?”她瞬间眼含珠泪……
姐姐?我不可置信地一把推开韩美凤,慌不择路狂奔离开别墅,可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们为什么要死气白咧地让那对坏男女来羞辱?为什么一个心碎的女人非要把别人的伤疤一次又一次地揭开?
3
霓虹灯将都市的夜映得亮如白昼,却无法照亮人们灵魂深处的污浊与龌龊,耳边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汽笛声和轮胎与地面急促的刹车声。
“多多,你快回来,姨妈在这儿,马路上危险,姨妈再也不带你找那两个没良心的东西了!”兰香姨的声音中带着焦虑,世界上只有这个生我养我却和我无丝毫血缘关系的妈妈才把我当成宝!我扭头找兰香姨,只见对面天桥万头涌动,想来她在人群里蜗速前行,这个城市人海茫茫却只有我和她相依为命,我真想打心底喊她一声妈妈!
一把覆了湿毛巾的大手捂严口鼻让我无法呼吸,身后面包车里蹿下几个男女,噗——麻布口袋套得我两眼一抹黑,砰——我被扔进车后备箱,身子猛往后仰随着油门轰鸣声姨妈的声音已渺不可闻,我实在憋不住猛吸口气便没了知觉!
再次醒来已不知夜里几点,路旁鸟叫啾啾,麻袋缝有微光射入,大概已是白天了,浑身骨头被颠得倒架,近旁还有别的麻袋蠕动触碰,感觉面包车已换成了拖拉机在盘山路左拐右拐缓慢前行——坏了,我被卖娃娃的人贩子抓了,马上要卖到山里了,想哭嘴已被封,不知颠了多久困乏交加我便沉沉睡去。
麻袋摘下的时候我已置身山坳,身后是两间破旧的砖土混合平房,一个黑脸大胡子叔叔端了碗水顿在石墩上,用奇怪的土话道:“妮儿,喝水,俺们这山泉水外头两块钱一碗嘞!”
我牛饮而尽,想想实在委屈便咧嘴大嚎:“姨妈,我要姨妈,我要找姨妈!”
“说甚姨妈姑妈的,俺以后就是你爸,前年俺娶了个缅甸,要么是老挝媳妇,不满月就跑了,你可不能瞎跑!”大胡子满脸无助,只能窝山村土里刨食。
“我没有爸爸妈妈,我不要爸爸妈妈,我讨厌爸爸妈妈,我要姨妈,你带我找姨妈!”
“以后你就叫牛丽丽!”大胡子一把把我扯到小黑屋,“不叫爸不给饭吃,看你这个小妮儿能犟几天!”
无论我怎么歇斯底里哭闹都没有用,与我相伴的只有小黑屋的一把大锁。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半年,大胡子牛志强的看管也松懈了些,他也需要一个帮手,不然钱就白花了。
我学会了在烟熏火燎的灶台帮他烧火,学会了背起小背篓运苞米、土豆,习惯了夜里钻到他被窝里睡,我能有一个真正的爸爸或者妈妈该多好,哪怕一个!
我的头发由小揪揪长成了马尾辫,然后被牛志强鬼剃头的水平剪得满目疮痍。小学二年级的一天放学路上,突地窜出三人围了上来,原来是两名警察叔叔和兰香姨,我瞬间大脑空白身子僵硬,随后便泪眼模糊,兰香姨一把拥我入怀泪顺着眼角纹横流:“多多,快到妈妈这来,我可怜的孩子啊!”
“姨妈——”几年没见姨妈黑了瘦了,白发由原来的毛毛雪变成牛奶冰淇淋盖满头,她总告诉我有“毛毛雨”没有“毛毛雪”,她批评我“三脚猫功夫”我会怼她“臭脚猫功夫”,不要我乱造词,世上所有的字词不都是人造的么,大人的条条框框可真多真烦,大人有闲工夫造出那么多条条框框却管不了生娃娃不养的人!
“人贩子供出牛志强和两起人口贩卖有关,正在所里谈话,你被解救了,现在有什么感想我们警局一定帮忙解决?”别警棍的警察关心道,估计他想让我说些感谢的话好回去写篇宣传稿件夸夸自个。
“我想回家,和姨妈一起回家!”
“叫妈妈,我就是你的妈妈!”兰香姨把我箍得紧紧的,生怕我再丢掉。
“妈妈——”我的心里比蜜还甜,这是我盼望多年的事啊!
姨妈——不,妈妈努劲儿抱我脚只能拖点地,我大了,她也老了。当警车到涑阳市把我们放了下来,兰香妈妈便扯着我到新开张的鹿特丹广场地下商场淘几身时髦又不贵的衣裳。
广场中央人山人海,主持人宣布道:“接下来有请大中华区关爱留守儿童形象大使,入围三千万票房俱乐部的女星韩美凤上台讲话——”
韩美凤妈妈的鼻子比记忆里更高更坚挺了,她在话筒下神采飞扬地诉说着自己关爱留守儿童的丰功伟绩,大屏幕镜头出现山区留守儿童和他们的美凤姐姐的亲切互动,砍柴、喂猪、背背篓、送文具、一起过生日,蛋糕涂满了美凤姐姐的俏脸,可这些母爱我却从来没有拥有过,以后也永远不可能拥有了!
建国哥哥刚到游乐场上班没几天,他塞给我一把游戏币,兰香妈妈用我书包砸了过去,逗得我呵呵笑,我仿佛又回到和建国哥哥一起打闹的旧日岁月。夜风吹起,吹得兰香妈妈的花白头发在风中乱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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