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带着阵阵凉意，好久没去乌土村骑行的我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把每片树叶都当成猎奇的对象。路旁的荔枝花开了，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米黄色雪花。近了才看清花开得闲闲散散，疏空的尖缝布满黏丝丝的稠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正纳闷亮晶晶的稠液是什么时，看见不远处一个养蜂人戴着草笠，弯着腰，摆弄他那散发香浓蜜味的蜂箱。汗津津的脸庞、脖子，就连衣领下裸露的突突的锁骨也沾满汗珠，像一片沼泽地上立着两根柱子。我的心猛揪一下，思绪顷刻间如他头上，土灰色格子上的蜜蜂，嗡嗡作响。
小时候常看见这样的场景，一班孩子围着养蜂人，像围着看皮影戏那样激动。那时的我们，看别人的苦楚与辛酸就像看闹剧，转动着灰溜溜的眼睛，发出爽朗、不和谐的笑声，幼小的心灵哪晓得生活的酸楚与艰辛。
后来，父亲的一顿毒打才让我明白这些道理。
家乡的荔枝树开花时，恰好碰上清明扫墓，孩子们总喜欢趁大人不注意爬上树梢，使劲全身的力道猛摇，荔枝花就会像雪花一样飘落，我们小小的心房便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乐。这时，大人们总要愤愤地“叫”训起来“兔崽子！快下来！再不下来，回去有你受！”。这是很多父亲采取的“恐吓政策”，用得多了，孩子们也看穿了大人们吓人的把戏，愈加得意地玩起游击游戏。
父亲可不是这样的口号派，他总要比别人的父亲凶得多。至今我还记得，他从不远处疾步走来，拎一条两根手指粗的木棒，不等我演完那出自以为精彩绝伦的“大闹荔枝花”，也不给我求饶的机会，硬把我从树上抱了下来，放在地面上，就挥起木棒。上一秒我还笑逐颜开，这一秒我已嚎啕起来，最后还是母亲解救了她心爱的小儿子。
为此，我一度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要不然，为什么父亲对我总是特别严厉？通过泪眼我看别人家的父亲，竟多了几分慈祥和亲切。而自己的父亲，就像电视里“包黑炭”一样的人物，黑呼呼的表情，黑压压的语气。
在我整个童年里，似乎连父亲的微笑都是难得的嘉奖。当他看到不争气的儿子，在他眼皮底下做如此愚蠢的事，自然是不能容忍的。也因为他是农民，更见不得自己的孩子践踏农民的成果。总之，我被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而且那顿毒打在我的记忆里是很深刻的，以至于十多年后我都还记得，两根手指粗的木条从父亲头顶挥过来的黑影有多恐怖。
从那之后，我只敢心痒痒地站在树底下，当孩子们的看客，欣赏他们和其他父亲的表演。上了中学，读了《卖炭翁》这样的作品后，我才慢慢明白弱势群体的艰辛与苦楚，自然再不敢摧残别人的成果，也开始明白，父亲多年前，想用那阵强烈的痛感来教育我的用心。在父亲无形的教育中，当年那个年幼的孩子已然懂得去尊重别人的心血和劳动，我仿佛也听到父亲“狠心”挥出木棒时想对我的话
——孩子，别糟蹋了！你用心看看，别人的生活多不容易啊！
父亲已好多年没凶巴巴地教训我了，我竟有些怀念那一次，他咬着牙龈，蹬着鼻子，举着木条，睁眼怒视他小儿子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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