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

作者: 骞翮er | 来源:发表于2017-12-10 21:35 被阅读0次

    屋里太过于热络的寒暄,谁也没有听到门外渐进而掷地的高跟声,自然更没有人留意大理石上尖锐哒哒声的瞬间停滞。

    门外的是卓颖。

    她像一个就要登场殊死一搏的角儿,拾掇着已经足够精致的妆,疏缓一路走来的略显急促的呼吸。时间晚了十分钟,不过刚刚好。

    门一推,貌似容光焕发。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我爱人非要送我,没想到遇上了堵车。”瞬间凝固的卓颖独活的空气里,我想都认出了这就是当年的化学课代表卓颖,如果不是王熙凤式嘹亮强势的声线,那一定是王熙凤式“甚嚣直上”的装扮。一身荧光的参加晚会的盛装在一班黑色调为主的中年堆里,扎眼的像走错了场子,太过着眼的裙子的光芒淹没了她静心挑选的包包,即便它硕大的Logo毫不让步的侧漏着。

    显然,卓颖这颗石头,以720度螺旋的架势冲进了这池水里,所有人已经预见了即将而来的经久不息的水花。

    卓颖最先看到了陶牧,作为组织者的陶牧坐在主位,眉眼还是清淡,眸光还是柔和,青涩褪去,骨子里散发的是卓颖不想承认的家和物安才有的安详。

    关于陶牧如何人生赢家的传说早已在本人存在过的缝隙里游走,于是,今日已过与未来的种种,更像极一场跨了二十年的示威,它事关两个好强的女人。

    一班二十年重聚的同学继续的寒暄着,也继续各自的五味杂陈着。

    “哎——记得当时教导主任没事就逮住咱班思想教育,没办法,回回倒第一……”回忆的调调来了,谁的话勾起了谁的回忆,大家因着搭乘这同时同地的同一辆记忆班车,大大的熟稔起来了。

    “嗯,是奇怪,不过咱班后来混的真不赖。你们还记得那个唐朝么,好像是数学课代表吧,就是很黑不高的那个,之前我听说这小子不声不响的考上北大的研究生,要不是知道他那点家底,我真得怀疑北大是她姑妈开的——”

    一片哄笑中,似是故人来。

    唐朝。遥远的多年后被提及还真是陌生,如果不是一份沉甸甸的追求和一场华丽丽的错过,卓颖记不得这个名字。

    朦胧时期的所谓欢喜留下的既美既伤的遗憾里,除了份追而不得,爱而错过,还有份你瞧不上眼的,后来牛掰的你没资格瞧。卓颖有些黯然。

    “不过咱班当时体育是真厉害,我记得当时五千米卓颖还是铜牌吧——”回忆流还在继续。

    “对,当时我还参加了,愣是什么奖也没得。”自嘲的陶牧笑着。桌上的人也笑了,陶牧也参加过么,这样厉害的同学当时参加五千米自己竟然记不得了,不过陶牧的笑,使得在座的每个人都自我原谅了,陶牧学生时代一门心思的不声不响,她自己也清楚。

    在这掺杂的玩笑声里,卓颖的记忆被清晰的拎了出来。

    卓颖以为很多事儿忘了就是忘了,原来不是,时间一段不落的都给上了锁,哪个当口,记忆不掩饰的就要飞。

    那时候的陶牧就看不惯卓颖的聪明和高傲吧,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她只是一声不吭的学习,一声不吭的努力。总之她丧心病狂的忽略掉卓颖的长跑天赋,硬是也报了五千米。最后,卓颖第三,轻松跑完后还炫耀式的散步一圈。而陶牧跑到终点直接瘫倒,一群人蜂拥而上,或许抬去了医务室,或许没有。

    很多年了,卓颖后来彻底记得的是陶牧真的跑完了终点,瘫倒的那一瞬间的定格,还有,唐朝不经意的一句话。

    “你看,很多已经跑到终点的人其实已经放弃了,因为她冲刺的时候本可以再努力一把的。”

    可能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卖弄,飘飘忽忽的在很多年后砸到了卓颖的心。一个陶牧跑完了五千米全程,而她卓颖的位置本该是最高领奖台的。她输了。

    卓颖端起临近的杯子,一饮而空。

    “哎——,还记得咱们高一那个政治老师么,就是穿肉丝袜,绿袄的那个——,叫什么华吧”

    “对对对,当时批作业一律的对号,也不挑的那种,我记得咱班谁的交的空卷子,发下来也是满满的对号来着——”

    是李秀华,空卷子是我。卓颖没有回应的想着。

    她记得她,很清楚的记得。那个唯一一个无视她优异的成绩单,只看到她睡觉逃课的老师,她该记得。就是那个李秀华掷地有声的对她说过,“别被你的聪明耽误,你这样是要吃大亏的。”她那么聪明,她又认为自己那么聪明,她不信。

    看来二十年不见了的第一印象效应还是存在,似乎在场的人都默许了她混的很好,唏嘘都放在了缺席又不幸的同学身上。

    圈子换了,换成新的人和工作,中心换了,换成丈夫和孩子,嘁嘁喳喳的话就换了。

    寻常的絮叨话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出隐含的显而易见的膨胀的炫耀和发酵的自卑,卓颖是听出来了,她就在说。

    “嗨,现在这年头,男的都忙,哪顾得上家,拿家来钱就行那——”“想,怎么不想再要孩子,这不我闺女在文轩上学,就是那个重点私立中学么,到底怕耽搁了她——”就在这“耀武扬威”里,我们的女主人公收到了微信,金属质感的包消纳了一点声响,但是接二连三的急躁的提示声迫使卓颖下意识的化拉开包,划拉开手机,优雅的手指还在戏上,整张脸却是凝固了,虽然瞬间解冻,卓颖还是想当然的认定桌上的一群人看出了端倪。

    她摆摆手,“是老公老公,你们接着说啊——”在这之前的一双双眼睛不是盯着要看她的笑话是什么,卓颖有些狠起来。

    微信是她亲妈发来的。

    “你还不愿意咋的,你看看你什么条件,还带着拖油瓶,奔四的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这个你愿意你还想找哪个!”

    “你别不信妈的话,你从小就任性,妈当初劝你选那个唐朝了没,你嫌人家黑,嫌人家穷,嫌这嫌那,到了后悔不,你听妈的话,就跟这个,你不要以为还能遇到了想唐朝那孩子一样中意你的!这个可以了,我帮你约了!”

    她妈口中的可以的人她见过,一米六的个子坠着一百五十多斤的肉,一口长期抽烟熏出的黄牙,卓颖觉得见到了现实版的史莱克,可他有钱,略微暴发户。

    卓颖缺钱,四十岁的卓颖不是高傲的二十岁,四十岁的卓颖在考虑。铺好的定局,甩不掉的压力,将她任性的权利都轻而易举的拿掉了,卓颖除了往前看只有往前看,这很苦。

    灵魂被打回原形的卓颖陷入一场没有预兆的沉思。

    她这计划的耀武扬威的一辈子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向的呢,转向这不属于她的惨淡的结局。是从高考么,江河日下不可逆转的英语坠她坠到二本,理综接近满分的天才那,失利?自负?她到底成了多少人唏嘘的谈资呢,这包括当时笨的理科都不及格的陶牧吧,毕竟她去了一所985高校。是婚姻么,眼高手低的要去追求白天鹅,蹉跎到大的年纪还是找了丑小鸭。

    不,应该更前。是放弃复习泡在网剧的哪个下午,是放弃作业沉溺安逸的哪个自习,是安然跑过不曾努力的那个运动会,是一个一个被放弃耽搁而转向的人生节点。

    她“乐观”的永远相信下一个自己,轻易的许诺把所有的气力都交给下一次,她固执的认为不管这个自己多么颓靡不可拯救,下个自己都可以满血复活征服宇宙,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是一种习惯。

    她自嘲上天给了她好胜的心,却没有给她好胜的身子,也不愿意想过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是不能骂不能打的令人抓狂的自己。在同样抓狂的晚上,如同她预见自己白天鹅坠入猪圈的每一步,她也同样预见陶牧丑小鸭飞向高天的每一步。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年养护的皮肤再如何细腻,终究和陶牧是不同的,人家的笑里含着真正的笑,人家的腰身没有抽痛,人家的明天没有尖锐的愁。

    同学聚会终究结束了,就像洋洋洒洒的时间终将会结束一样。

    是谁说着海内存知己,感情长存的话,说着事关时间事关生命的感慨,卓颖想着小时候看的一句诗“半瓣花上说人情”,而挣扎的水深火热的她只是觉得走了许久路的脚后跟在此刻终于刺痛起来,而明天女儿需要交学费了。

    楼下的寒风里,她笑着,她一直笑着,笑着说等老公来接,笑着送走每一个人。

    楼下的寒风中,陶牧有人来接,她忽略掉车的牌子,忽略掉所有细心的爱护,也忽略不掉来接的人像极了她放弃而错过的唐朝。

    同学,时间,聚会。扬眉吐气的想来几件事,当年的闺蜜还是闺蜜,当年看不起你的吐了血,你看不起的你笑笑。而哀莫不如到头成空,更哀莫一切不可逆转,你只有往前走,走向已成的看到头的定局。

    她塔拉着细细的高跟鞋,一步一挪的走着,她忍不住拨通电话:“你作业写完了吗?还没有写完,都什么时候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写,别忘了做我之前买的卷子,做不完就别睡觉了!你再不争气别叫我妈妈!”

    如果你是路上的行人,你会觉得这是怎样不搭的一个女人呢,穿的美丽,走的却颓废,话语却粗鲁,下一秒,这个女人就亲眼看着要上的公交车朝自己开过来,又潇洒的开过去,慌乱的裙摆和慌乱的高跟将美丽的女人带到了地面,脏了的租的华服和脏了的租的包包让我们的女主人公陷入了新的悲伤,她终于痛哭出来。

    是啊,如果一切都努力的多走几步,是不是就都不一样了呢?

    风还在吹,几步前的站牌还是不动声响,而明天还是准时的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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