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系原创，文责自负，如有偷文贼，必究】
一：
我骑了共享单车，从青年路上穿过去，头发在风里飞着。
故事发生在一个早晨，结束在我记不住的某年某一天。
雨是天空落下的眼泪，雪却是心冷成冰，却又不忍失去柔软，而凝成的感伤。
落雪的日子，为什么总有人要远行，想不出什么增进彼此的办法，雪停后依旧，寒冷如故。
只是那两排深浅不一的脚印，平行地伸向远方，在黑夜里清晰可见。
有一年的冬天，我坐在214国道边上的一个农家小院，看着雪花飘下来，纷纷扬扬，从小院的楼阁上看出去，雪花覆盖了山川，冻结了人来人往。
214国道通往边境，无限延伸。
回忆在黑夜里拉开序幕，电影几时散场，眼泪何时滑落，我们哪天告别，故事为什么戛然而止？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答案。
二：
酒杯已空，歌刚好起了头。
那晚在倾城，方城说：“楚河，帮我算算这是我第几个女朋友了。”
他说话的时候，怀里搂着高矮胖瘦，漂亮，或者不漂亮等等各色各样的姑娘。
只是每次说完他就哭，然后说：“露露，你在哪里呢？”
泪水落进酒杯里，荡起波纹，成圆形地向酒杯的四周扩散。方城拿起酒杯，随着泪水，喝下去。
酒有苦有甜，泪水很单一。
露露隔三差五就给我电话，她说：“楚河，方城还好吗？”
然后就是露露长长的沉默。我知道，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方城在所有曾经他们经过的世界寻找她，甚至有那么几次，方城踏在前一分钟露露落下的泪水里。脚印清晰可见。
我要去远行了，原本计划好的一切里，现在唯一少了你。
你也别难过，我也不哭，我们已经错过了，在所有你不曾珍惜的每一件小事里。
三：
方城把头发扎在后面，也把眼睛遮在头发后面，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总跟在我身后。
用他的话说，我得看着他，我们是好基友，好基友不离不弃。
他背着一个大大的包，开着一辆破旧到离谱的车。有一次我们在大理，睡到凌晨他一咕噜从床上跳起来，“楚河，我不行了，我们走吧。”
然后我们在凌晨收拾东西，穿好衣服，退房打火，出发。我们漫无目的。
车从地下室开出来，我往左，方城大喊“往右往右。”
我听他的话，往右，他大喊“直走直走。”我实在烦得不行，“你神经病啊，到底怎么走？”
“往能找到露露的方向走。”
“找你妹啊找，找不到了。”于是他就安静下来。我们直线行驶，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已经有人证实过，错不了。
路上车很少，那时候大丽线还没有高速，我们得经过西邑，松贵，穿过鹤庆入丽江。
起初他很正常，只是唱黄家驹，他的歌声其实也还不错，哪怕是清唱，都还算过得去。我为他欢呼，“唱吧唱吧，你个受伤的小辣鸡。”
车在黑夜里行驶，风打在我的脸上，星空挂在挡风玻璃上，公路很寂静，只有他的歌声。我这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后来他开始哭泣，整个身子起起伏伏的，像是一只穿着衣服的大癞蛤蟆。
我感觉很恶心，“你他妈的能不能别哭了。”
他变本加厉，泣不成声。
“你恶心到我了，你像一只癞蛤蟆，你特么知道吗。”
很多时候，我们只要一开始哭，就根本停不下来。有一种感觉像是你的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抓着蹂躏着，让你无法呼吸，然后你就只好哭。看着他，其实我懂，但我还是很恶心，就算他是我的朋友，一个很需要安慰的朋友。
我们只好停车，熄火。在一个可以看到山那边村庄的地方，从车上下来，夜里的风吹在脸上。那时还是夏天，有一些夜里鸣叫的知了，我心里说不出的愉快。
“你能不能抱抱我？”他还挂着眼泪。
“在这里，让我这个时候在这里抱你？”他点点头。
“看到那个石头没有，你走过去，一头撞死了吧，别恶心我。”我似乎和恶心干上了，但他真的一次又一次恶心我，我不能忍。
是谁说的，如果有一天我们遇到困难了，只要有好基友陪着，就可以顺利逃亡。哥们儿可以有好基友，但哥们儿绝不搞基。绝不。
我不但不搞基，我也不想说安慰他的话，当一个人在哭的时候，你不安慰还好，你越安慰他，他越是哭得使劲，这个道理我懂。
四：
方城怀里搂着一姑娘。他不停地喝酒，那姑娘就不停地给他倒酒。
然后方城就亲那姑娘，那姑娘逆来顺受，亲到一半的时候方城就吐，眼泪和吐出来的杂物混在一起。方城看着那姑娘的脸庞，说：露露你在哪里呢？
“露露？谁是露露，我是茜茜。”
那姑娘果断推开方城奔了出去，眼泪滴在门槛上。方城骂：贱人，都什么东西，不及露露的三分之一，不，是百分之一。每次这个时候，方城的妹妹就会骂方城：你又算什么东西，你连东西都算不上。
我也无数次说方城，你根本不是东西，方城就说：是，我不是东西。
然后他就会说：“楚河，露露曾经说，她比全世界爱我的人加起来还爱我。”
露露给我电话，她说：“楚河，我比全世界爱方城的人加起来更爱他。”
我就说，“我知道，露露。我都知道。”
这只是他们的故事，可是每次对着露露，或者听着她的声音，我都会难过。露露像是一个经过我的世界最悲伤的主角，与我无关，但是看得我心疼。
然后我就问露露，我说：“露露，你还好吗？”
露露就说：“楚河，我很好。”
五：
这世上有很多叫露露的女孩子，光我遇到过的就有三个。但文中的露露却独树一帜。
她很娇小的身躯，经常很朴素的打扮，喜欢握紧拳头，从来都是女汉子的典型代表。
她总是说，我小小的身躯大大的能量。
露露和方城都是我同学。方城家境很好，露露家境也不差；方城整天游手好闲，露露天天向上，可是就这样的两个人却对上了。
有一天露露把袖子撩起来，走到方城前面双手叉腰。她说：“方城，我爱你，我比全世界爱你的人加起来还爱你。”
她胸膛起伏，小脸通红。她小小的身材大大的能量。
露露甚至都没有思考应该不应该，会不会被爱。她直接就上了，没有经过喜欢没有经过暗恋，也没有经过任何的预谋。
方城斜着眼睛瞄着露露，方城说：“你爱我啊？你如果爱我就在这里亲我，你若敢，我就和你一样爱你，也同样比全世界爱你的人加起来更爱你。”
那时在操场的草坪上，我们一群人在喝酒，看着露露，都笑得前仰后合。没人相信一个那么娇小的人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亲另一个人。可是我们都错了。
露露很果断，方城还来不及闭眼睛，露露的嘴唇就从他的眼睛前送了过来。方城呆若木鸡，所有人呆若木鸡，有的人甚至张着嘴巴，酒从嘴角里流出来。
然后露露把袖子撩起来，一只脚踏上方城前面的啤酒箱子上，再次双手叉腰道：“以后你就是老娘的人了，老娘呢也就是你的人了，这事就这样解决了。你们继续喝，老娘先走了。”说完，露露就真的那样走了，剩下我们一群人，看着她的背影，五味杂陈，无比凌乱。我们甚至忘记了起哄，这小姑娘太猛了。
倒是方城，那晚实实在在的牛了一次，像是一只大公鸡，恨不得立刻飞起来，好在他丫的没长翅膀，要不然估计那晚我们得看到一个得瑟到不成样的家伙满校园飞。
六：
那年露露二十，方城二十一。
都是最好年华。都在单纯到连两个人吃一盒方便面都觉得幸福的校园里。
读书期间他们爱了三年。方城那时候喜欢打游戏，然后露露就下课了打好饭送到游戏厅里，而且送的饭从来没有冷过 ，时间从来没迟到过，每次都是乖巧、安静地蹲在方城身边。
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看方城打游戏，从来都只能听到方城的大呼小叫，露露这个时候往往是握紧拳头，很紧张的样子。有些时候方城如果骂了妈的，露露就在后面接上一句鬼咧，骂完之后就督促着方城，必须把饭吃完。
等方城吃完饭，露露带着方城的饭碗离开游戏厅，完全没有女汉子风范，整个一小女人。最后赶着时间回去上课 ，一路上风驰电掣，每次都是呼啦一声从老师身边闪过，从没什么形象。
再后来，方城玩游戏上瘾了，整天叨念着想买一套游戏装备。露露静静地听着，看着方城的样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方城，需要多少钱。方城像是一个着魔的鬼，没有任何迟疑，给了一个数字。
露露有很好的家庭，是个好女孩。她打电话回家，第二天家里就给她打了钱。她把钱给了方城。方城接过钱，忘记了甚至是一个谢谢，已经理所当然。方城丢下露露，露露先是不满，接着看到方城兴高采烈的样子，也就忘记了责怪。
只是那晚，露露曾和我说，她说：楚河，我骗我妈妈了。说完，露露的眼泪落下来，我看着露露，不知所措。我说：露露，值得吗？露露看着方城刚刚离开的方向，她说：楚河，我比全世界爱他的人加起来更爱他。
那是第一次，我开始不再嫉妒方城有露露这样的女孩子爱着，我只是心疼。心疼露露，心疼那些年轻的爱，还有那些最美的承诺。我开始可怜方城，可怜他的肆无忌惮和理所当然。我知道，有一天他一定会后悔，就如同许多被烙成文字的故事，结局清晰得如同是校园里广播的内容，每个人都听得到。
但同样的，有时我也不理解露露，她的爱像是凭空生出来，而且一生出来就那么猛烈，根本不受控制。
这似乎不合常理，但我又实实在在地看着每天都在上演。
我想劝劝方城，但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我想让他珍惜眼前人，但他笃定露露离不开他。
很多事在旁人眼里一目了然，但对于当事者，何止是迷雾重重。
七：
还是在倾城。有一次喝酒，遇上一姑娘说她喜欢方城，露露蹲在角落，看着方城被围在人群中，眼泪在打转。我走过去，露露说：“他怎么能那样子呢。”
然后我看到露露的泪水落下来，露露握着拳头。我突然不敢看露露，我走到洗手间，眼角开始湿润。我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露露和那姑娘在喝酒。露露说：我比全世界爱他的人加起来还爱他，然后把前面的半瓶白酒往死里灌，然后面红耳涨，砰的倒下去，不省人世。
有人在笑，笑有些人犯傻；有人在哭，哭那些别人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在她心底却举足轻重的事。
我们最好不要去评论任何一件我们认为的小事，因为对于别人来说，那或者是她在用生命维护着的。
露露就很开心，她似乎从没有想过值不值得，她只在乎贏了没有。
贏了就行，有没有自损八百根本不重要。
八：
时间一直走，我们就一直走。
或者时间不走，我们还会一直走。
走过倾城，离开校园，穿过214国道，奔跑在平原。
我们脚下是深浅不一的脚印。风吹起尘土。阳光融化雪花。最终，我们身后都是大段大段的空白。
全世界爱你的人加起来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我确定，我爱你比全世界爱你的人加起来更多。
许多人或者事都是这样，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它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到我们可以为所欲为。
有一晚我们在一起吃烧烤，方城像是漫不经心，又似乎是认真地说道：“露露你怎么胖了？”
露露嘴里还嚼着她最喜欢的牛肉串，手里端着她和方城在一起后才学会喝的啤酒，像是一下子呆了。
她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淡蓝色的长裙把她小小的个子衬托得极好，没有人说她胖，也没有人觉得她胖，除了嘴里还不断塞着肉的方城。
之后露露离开了我们的视野，消失在我们的朋友圈里。
直到半个月后，露露像是中了百万大奖，给我们所有的朋友电话，让我们一起去她住处。我们集体奔去，站在露露家门口，等着她给我们的惊喜。
结果露露打开大门，我们许多人张大嘴巴，接着有几个和露露关系最好的姐妹瞬间泪流满面。此时的露露眼睛凹了下去，脸色苍白，头发乱蓬蓬的，穿着宽大的睡衣。方城在迎接的队伍里，露露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他面前：“方城，我瘦了吗？”
方城把头埋了下去。许多朋友把头埋了下去。再接着，看着露露，许多朋友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我走过去，我说：“露露，何必呢？”
露露说：“楚河，可是我爱他啊，我能怎么办？”
我说：“露露，我知道。”
然后我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我怕此刻我会突然窒息，我怕会被露露憔悴的面容击碎得整个人四分五裂。
露露握着她小小的拳头，站在方城前。
我是个善于记忆的人，记着我经过的人我经过的人所有经过的故事。我得到他们的 同意，我把他们记在我的生命里，可是我改变不了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已经是故事，无论于我还是于他们。
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过不顾一切爱你的人，幸运的我们珍惜了，而有些我们放手了，无论你回头时是怎样的后悔或者是疼痛。
曾经有人问我，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要走错那么多的路，然后才会回头，看着身后泣不成声。我说：我不知道。你们的故事我参与了，可是仅仅只是参与了 。
爱与被爱原本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甚至有时我们不遗余力的付出反而是一种笑话，一种多余。
九：
方城还是不爱露露了。
方城很直接地告诉露露，就像当初的露露告诉她爱方城时一样。甚至更直接。
露露和开始时一模一样，双手叉腰，说：“方城，如果你真不爱我了，你就扇我 一巴掌，让我死心。”
方城没犹豫，就一巴掌扇了下去。露露的脸上五指清晰可见。露露站在原地，没有流泪，没有哭闹，甚至连疼痛都没有喊出来，她只是跟着方城走。方城上班，她站在方城的公司门口等；方城下班，她站在方城的家门口等。
这样坚持了三天，第四天方城给我电话，说：“楚河，今天我要和露露做个了断。”口气里咬牙切齿，像是要和一个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人来一场决斗一般。
我赶到的时候，露露在哭，方城身边有另外一个女人。
露露说：“方城，你杀了我吧。她撕心裂肺。”
最后，方城伸手捏在露露的脖子上，露露娇小的身躯被方城举起来。脸色发青，睁着眼睛，直视着方城。露露一字一句：“方城，我比全世界爱你的人加起来更爱你。”
露露跌倒在地上，我扶着她回家。看着她沉沉地睡去，我转身离开。
夜里十二点多的时候，我接到露露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楚河，我肚子疼。”
我再次见到露露，她头发蓬松地散落着，身子起伏不定。我背起露露，冲出家门，她的身子虚弱得像是失去了重量。家外面开始有雪花落下来，我忘记了去回头看身后的脚印。眼泪滴落在雪花上面瞬间被凝结。
到了医院我才知道，方城毁了的不仅仅是露露，还有他们的孩子。
或者应该让方城知道，于是我背着露露联系了方城，他来得很快，快到有些让我不敢相信。
我以为露露不会让方城见她，但我还是错了，露露很平静，平静到让我想起她曾说的，你们不要小瞧我，我小小的身材，大大的能量。
方城站在床边。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泣不成声。他不停地抽自己嘴巴，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露露示意让我扶她起来。看着此刻像个孩子一样的方城，露露伸出手，擦干净他脸上的泪水，温柔的说：“方城，不哭，乖啊。”
就这样过很久，露露可能实在太困了，也太累，于是睡着了。她的脸面对着墙，紧紧的裹着被子。她示意我们离开，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安静的睡去，或者是在偷偷的哭泣。
那是我目前经历过最漫长的一天，我希望太阳赶紧落山，月亮赶紧升起。我想看到月光拂过水面，我想看到所有哭泣的脸悄悄的绽放开。
我希望夏天飞快过去，春天猛的来临，我讨厌吹在我身上炎热的风，我希望种子发芽，长出叶子，花开遍野。
十：
后来还是我和几个朋友去接的露露，按露露的意思，我们所有人背着方城。记得跨出医院的门口，露露曾轻轻地说：“方城，我比全世界爱你的人加起来更爱你。”只是这次，终究离方城很远，远到他根本听不到。
后来露露就消失了，消失在方城的世界里。留着方城满世界的找。
没有人愿意给他指路，或者我们和露露一样，都累了。或者我们都想给那个年轻的自己一个教训，有些爱挥霍不起，也是不能挥霍的。
写到这里，故事已经告一段落，中间没有停顿，像是在说自己的故事。我推开农家院的大门。
此时的214国道上，雪更大了。我走出去，看看上面的公里砖，在298公里处……
露露又打来电话：“楚河，方城还好吗？他们分开已经整整四年。”
我说：“露露，他还好，就是一直不忘记在找你。”
露露说：“楚河，他还住在曾经我们一起住过的地方吗？”
我说：“嗯。”
我说完，她就哭了，她一直骂：“方城，你这个混蛋，你傻啊……”
然后时间轰轰烈烈地向前走，我们也跟着走。树叶被风吹着飘过马路，落到对面的屋顶上，唰唰的响着。深秋里寒冷开始蔓延这个南方的小城市，许多年轻的情侣挽着手从天桥上经过……熙熙攘攘的声音里，我听见露露的声音，她说：
“方城，我比全世界爱你的人加起来更爱你，只是我们回不去了。”
（此文很久前写于云南澜沧县出墨江的公路边上一农家小院，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缝缝补补今日发出，心里还是有很多事无法平静。但无论如何，希望一切都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