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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到了，想给你写封信，可不知道怎样去提笔？爸，爸爸，爹……好多关于父亲的称呼我试着打字好几遍，但最后还是通通按了清除健，因为喊来生涩别扭，写来已如此，所以只好将称呼空着了。
父亲这两个字对于我来说太陌生太沉重，因为出生就无缘与你相见，四十一年了，第一次真正被提及，我还是想要说些什么给你听。
我有好长时间没哭过了，但今晚刚落笔，还没说出一句话，泪便如雨下，因为，我想起侄子说过的一句话：“要是爷爷在，我们这一大家子的命运会是怎样？”是啊，我也在想，要是你在多好！有你在，或许我们姊妹几个都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从事着一份不错的工作，母亲也少些操劳，多些享受，我们会是一幸福完美的家。然而事实是，你早已离我们而去。
那年夏天，你为开挖一口窑洞，使灾难降临至我们家。那一天随着“轰”的一声，窑洞坍塌，你猝不及防的就被土壁吞埋。当时吓坏了母亲，好在她距离你远，才安然无恙。于慌乱中，母亲喊来堂哥和邻居将你刨挖出来，抬上架子车，拉着你爬上陡峭的山坡，尽管马不停蹄，将你送往医院，最终因为路上耽搁时间太久，你还是闭上了看这个世界的眼，撒手人寰，抛下了你的亲人，留给我们永远的思念。
你走后有孕在身的母亲，突然面对这个塌了的天，这个已经残缺不整的家，大哥十八，二哥十四，三哥九岁。还有一个三岁的姐姐，到底还要不要再生下我？她内心很矛盾，经过无数次的挣扎，生、不生、生、不生……思想斗争好久，最后决定打掉肚子里的我。
处理完你的后事，母亲找到村里的大夫六大(叔)说：“他六大（叔），你能不能给我开些打胎药？你看他大(爸)这一走我实在没能力再养活一个孩子了。”“打胎很危险，况且你已经六个月了，需要引产。”“求求你了，帮我开药吧！一切后果我承担。”在母亲的软磨硬泡下六大帮着开了几副中药。回家后母亲边抹泪边为自己熬药，当吃第二幅药时被大妈发现并拦下：“都六个月了，你傻不傻，万一有个好歹那几个孩子咋办？”一语点醒无奈中的母亲，最后她才决定再苦再难也要生下我。
那些年为了养活我们，母亲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难，对于小小年纪的我无从得知，稍懂事点，只知道母亲一天到晚很忙，脚不沾地，忙完地里忙家里，放下锄头，扛起撅头，日出而作日落不息，霜雾里来，风雨中过，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苦了，累了，病了，痛了……从此一个人扛起所有。
我出生不久，身心受到重创的她终于病倒了，从此重担压在九岁三哥的嫩肩，他领着姐姐背着我，当起了们的爹和娘。放学回家做饭，还要照顾病中的母亲，(大哥有轻微智障给生产队放羊，二哥经管队里的粉面机)一来二去，小小年纪的他也有应付不过来时，最后索性不去上学，专门留家照顾我们。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所以三哥早就学会了洗衣做饭，蒸馍擀面，小大人一样擦我的粑粑，为我扎小辫儿，背着我踩着木墩洗案板，冬天因棉衣太短，洗案板的污水常常湿了肚皮，经风一吹裂开好大的口子，手轻轻一碰就锥心的疼，但那种疼，无人能懂。为捡拾煤炭，他跟着拉煤车爬上陡坡，结果迷了路，遇到好心的司机将他抱上车并送回家。母亲病情减轻他就可以回学校上课，尽管如此，他的学习成绩却依然优秀。
有年，母亲因为癔症造成的突发性胡言乱语、精神异常。那段时间经常看见三哥端来盛满清水的碗，七支木筷，将木筷沾水竖立于碗底，松开手木筷却一直站立，于是一边祷告，一边将筷子打出门，过后她的病就有所减轻，也不再言语，随即睡去。
为了辟邪，家里请来了阴阳先生，给大门挂上镜子，院子里到处栽上桃木枝。墙上扎着红线针，看见那些东西让人顿时毛骨悚然！大红三角护身符常在母亲腋窝下吊着。
然而就算如此也没能将厉鬼驱赶。母亲每到半夜看到墙上不知从哪跑来的蜘蛛说“蜘蛛精来了！快！快拿热油来，我要烧死她。”要不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没死，你们快将我的棺材盖掀开，我快憋死了”说着两手举过头顶，做支撑状，每每此时，我被吓坏了，将头埋进被窝，大气不敢出，不敢有一丝声响，被子的边角紧了再紧，耳朵塞了再塞，腿脚缩成一团，我害怕极了，我怕母亲会拎起我暴打一顿，当时恨不得地有窟窿，墙有缝，好可以藏住我小小的身躯。还好她犯病时从来没伤害过我。
只是她病情发作，少不了身体上遭受折磨，记得有次请来的阴阳先生，人们叫他“刘神仙”说是为母亲治病，实际上是在愚昧的实施一场暴力，又是菜刀又是桃木条，一顿乱抽乱打，母亲越喊“刘疯子”下手就越重，所以任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手脚并用将母亲摁住到无力反抗，再继续打。想想那时的母亲有多害怕，多无助。我想如果当时我在场，我会不顾一切拼命去保护母亲，我踢他们，咬他们，拿砖头砸他们，绝不允许他们以治病为名，如此残忍的伤害母亲。长大一点后我还在打听那个“刘神仙”想为母亲报仇。后来听说他已死于非命，母亲说那是报应，我想也是。
听母亲说，她那时被击打导致晕阙，后又被“刘疯”用凉水泼醒。说厉鬼不走，不行最后为了防止打人失手，在母亲头上盖着簸箕打，打完后，炕上一滩滩血迹，他们却没事人一样。随后又将母亲手脚捆住，在她大拇指上施灸，将艾柱尖端点燃，低端蹲在大拇指进行熏烤，一柱接着一柱，以至于后来母亲的大拇指被烧伤化脓，露出骨头，直到病痊愈后，大拇指却永远的失去了知觉。那时哥哥们都还小不懂事，所以一切听大人的，大伯堂哥相信“刘疯子”是可以治好母亲的病，岂知这非人的折磨，非但未能治好母亲的病，反倒让她的精神彻底出了问题。
后来她大小便失禁，不穿鞋子到处乱跑，哥哥们随后又到处寻医问药，一年后她终于挺了过来。年幼的我们那几年受尽了别人的冷眼与嘲笑，有次我穿着母亲做的新鞋子，样子很漂亮，有人就说“疯子还能给你做鞋。”妈妈听后虽说生气，但她大人大量不予已计较，倒是我气哭了，反驳说“谁说我妈是疯子？我妈是病，她现在好了，看她给我做的衣服比买的都漂亮。”
五岁那年，姐姐感冒发烧，因没钱上医院，让八岁的生命夭折，对于母亲又是重重一击，不过还好，不知是大难过后人会变得无比坚强，还是因为母亲还有我，那时我安慰她说“妈妈别难过，还有我，我长大了会好好孝敬您的！”因了我这样的安慰，她也很快从痛失爱女的阴影里走出来。
这个家因为你的离去而苦难重重，如果你在或许这些苦难就会减少很多；如果你在，我们都会是很幸福的孩子。听说你很帅很厉害，经常出差在外，作为代表参加各种会议，回家不忘给孩子们带好吃的，当然这些因为我是你迟来的孩子，所以是没有机会享受的。听三哥说他很早就跟着你坐上那个年代很少见的解放车，引来小伙伴们无数羡慕的目光，那时他的幸福满溢是你给的。
只是你走时吝啬的不曾留给我什么，只记得小时候见过一张黑白照片，是奶奶抱着大哥和你在窑洞门前的合影，大哥的出生你们定格下幸福的光影，我不知道为什么照片里没有母亲？长大后我心心念念想要那张照片，尽管我翻箱倒柜无数遍，那张照片却不知去向？此后我再也没有想起过你。
每年清明节，人人都在纪念已故的亲人，唯独我没有，多少年了我甚至不清楚你的坟茔在哪？尽管跟着哥哥寥寥烧纸过几次，那都是在家门口，不是我不孝，因为你从未给过我父爱，从未走进过我心里，上学时想到自己是没爸的孩子，就感觉矮别人半截，每当看见别人家孩子牵起爸爸的手；或被父亲举过头顶；抑或下雨天上学放学时的接送；别人有伞我没有；别人小手有牵我没有；我只能一个人踩着烂泥走。父亲于我只是字典里两个没有温度的小小的方块字。所以你更像是我的软肋总害怕被触及，因为每被碰触总会有泪溢出。
在这个草长莺飞的人间最美四月天里，因为清明的缘故，天空不再晴朗，空气中都弥漫着伤感，妈妈打电话说让我给你烧纸送点纸钱，所以今年的清明我才在北二环桥下给你烧纸送钱，并燃起心灯做了虔诚祝福，回来后却突然想要写信给你，想以此方式来把你祭奠。
如今哥哥们生活的都不错，已是儿孙绕膝，只是大哥因为出生时，奶奶接生不当，误把脑袋当做羊水包，用指甲盖用力掐破了头皮，导致大哥脑部受损，成为智障人群中一员，无妻无女。我虽在外漂泊，但女儿们懂事听话，我们总算活过来了。倒是最让人牵挂的是母亲，想要接她来城里好让我尽尽孝心，可她说什么都不肯，是不想给我添麻烦，今年过年我和老公商量，经哥哥们同意才接她来西安过年。她为了我们兄妹，三十六岁守寡至今，四十多年我们欠她太多，希望她给我这个尽孝的机会。
日子再苦，那有失去你时苦，生活再难那有母亲守寡难。我未曾见过面的父亲，远在另一个国度的你还好吗？你是否知道这人世间还有我这个孩子！不管你知不知道，都请您保佑儿女们一切安好！
您为见过面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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