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白露,广州雨后,秋风轻飏,静夜微凉。写下如下文字。)
已多年未暑期回故乡了。半个月前,难得回了一趟故乡。故乡连日高温炙烤,听说月余未雨。看来,故乡的天气以十足的"热情"迎接了我。
故乡,是承载你人生第一声啼哭的地方,是她为你注入生命的底色。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美丽乡村的印象,只是背井离乡后记忆里的虚假幻像。诚然如此,依然难忘故乡!即便你曾经是那般决绝地逃离故乡,但若干年后,依然会心生向往。
关于故乡的记忆,纵使你行遍千山万水,经历世事沧桑,后来的过往也难覆盖最初的记忆。乡音无改,故土难离,倦鸟返林,叶落归根,都在诠释着:故乡,是每个人的魂灵皈依处。
故乡一如初恋。只是故乡,你可以无数次回到她的怀抱,而初恋不可以。
关于家乡常德,沈从文在《湘行散记》中曾用“平田如画“一词描绘过,我认为极为简约精确。"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陶渊明《桃花源记》里的描述,我也会有极强的代入感,这不就是我家乡之景?
黄昏时分,我驱车回到了自家的老房子。此刻,天宇高邈空阔,夕阳正斜,村庄氤氲在一片桔红中。立于老屋外,环绕屋子的参天杂树,茂然肃立,尖利的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抬望眼,平田如畴,稻谷、野草葱葱茏茏,眼中尽绿。
停留片刻,备好香烛、鞭炮,决定与母亲妻女去往父亲的坟头。父亲在时,每每回家,他总会难掩喜悦地迎接我们。而如今,他归于泥土,沉于寂静黑暗的另一方世界,静默的坟茔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勾连。我将点亮香烛,燃响鞭炮,想用别样的方式告诉他:我们回来了!
祖孙三代行进在乡间小路我们一行四人出发了。从屋坪跨过小桥,越过公路,走过小小的斜坡,我们穿行在曾耕作过的田野。田间的小路,无数先辈走过,滴下他们辛劳的汗水,也走过自己赤足的童年。小路坑洼曲折,路旁荒草丛生。而当年,小路洁净,荒草会被农人割掉,或者被农耕之余的牛吃掉。有勤劳的农人,会铲作草皮,烧熏火土,浇上畜粪,作为“土肥"提高土地的肥力。而如今,谁会费此心力呢?
田里地头已少见有耕作的农人,难得的寥寥数人,也是年迈老弱。老家原来有"鱼米之乡"之美誉。当年,一年三季:早稻、晚稻、油菜/小麦。每每暑假开始,收割早稻,插种晚稻,抢收抢插,俗称"双抢"。虽然"双抢"的辛劳给我们留下过痛苦的记忆,但那种热火朝天的场景也磨砺了我们。每到丰收季,谁家的稻谷、油菜籽、小麦不是堆成小山呢?而如今,乡民全年只种一季--中稻。并且种时是抛秧,收割用收割机,轻松而简便。更多的田地荒芜,就这样,千百年来被农民视为命根的土地,已被视之为敝履。
继续前行,是曾经有鱼儿游弋其间的水沟,而今已荒废。那方"天光云影共徘徊"的堰塘,曾有青石板搭就的用于担水、浣衣的水码头。那里,也是顽童夏日游水嬉戏的快乐天地。现在,已无人理会,池水浑浊,水草充塞,垃圾遍布。堰塘堤岸多有溃滑,环绕堤岸的杂树,枝桠横生,甚至阻挡了行人通行。
停伫绿野,极目四望。没有暮归的老牛,没有荷锄晚归的农人,没有啁啾归巢的鸟雀,少了鸡鸣狗吠、鸭鹅成行。远处,成排红瓦白墙的小洋楼,掩映在绿树间,再没有袅袅的炊烟从屋顶升起。乡村,正在落日的余晖里归入日复一日的沉静。
好些房屋的主人,此刻他们穿行栖息在陌生的城市,或寄身豪宅或蛰居逼仄的出租屋。家里的高楼大屋只是他们节假日时短暂歇息的港湾。
原来每村皆有的学校,或撤或并,仅留下稀疏数所。稍有门路的父母,也将孩童送往县城的学校。所以一方面是县城学校的班级严重超额,一方面是乡村教育的严重空心化。富裕了的乡民,还是信奉读书改变命运,他们努力地供奉孩子考上更好的大学。他们依然指望着孩子逃离世代居住的农村。
已在城里立足的新城市人,随年岁渐大,他们已开始谋划翻修老屋,以期数年之后重回故乡,过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晚年生活。不知他们是否想过,当他们回来,也必将与熟悉的风景和熟悉的人错肩而过。
夜已来临。村道稀疏的路灯,发出昏暗的光,显得微弱而落寞。没有城市的喧嚣。日间聒噪的蝉鸣退隐,有隐约的蛙鸣和秋虫的低吟。无月无星的夜,漆黑如墨,岑寂如梦。暂时抛却世事的纷扰,是否可一夜无梦到天明?
在家里逗留两晚。
返程的那天早上,隔壁不远处,响起阵阵的鞭炮声,母亲告诉我,某某老人去世了。因为是多年前的移民户,我并不认识。母亲要去帮忙。每有红白喜事,同组的各家各户,都会出一人去帮忙,这是农村约定俗成的深具人情味的传统。亡人出殡,也是左邻右舍的青壮年抬棺入土为安。只是我想,若干年后,会否乡邻村再也凑不齐这16人的抬棺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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