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十二月了。
最近听文章,是冯骥才的《我最初的人生思索》,九岁时的记忆,我忽然也想到自己的童年。
那时使我忧心的不过是芳姑阴晴不定的脾气,至于学业什么的,只要不太过分,总是有办法在期末前赶出一份好成绩。
芳姑总会在几次大考前,严肃地和我谈话。她在花架后面,手上的绣花针在图样上飞舞,偶尔抬起头来,瞪大眼睛:你一定要拿张奖状回来才行。不然,不好和你爸妈交代。
我一定会稳稳地点头,我很害怕大眼芳姑。
芳姑也不总是那么火爆脾气的。她有时也会露出一幅孩子般娇气懵懂的模样,所有不如她意的事情,都会被她一句:“我不管”或是“我就这样”,给搪塞过去。
我很羡慕她那样的任性。
如大家所愿,我捧回奖状和奖品。一张红红的纸头,和一些铅笔、橡皮、漂亮本子。芳姑自然很高兴。这是个开心的寒假。
我问芳姑,再过几天才过年。
还有半个月呢,你不要着急。
我不是着急,我只是期待。
期待过年时的一家团圆。
芳姑知道我的期待。
她生气,无奈而暗自伤神:你总是向着你爸妈的。我带了你那么久,你不要把我忘了。
我觉得芳姑很奇怪,明明每天生活在一起,说什么忘不忘的。
不过,年将近,芳姑也很开心。她终于可以从花架后面走出来,闲适几天。
阿淮,我们要去打年糕。
爷爷、芳姑、我、有时是菊姑、有时是爸爷,我们一起推着三轮车去打年糕点。
被水浸透一夜的糯米,涨得饱满,沉甸甸的。
刚从机子里碾出来的年糕,冒着腾腾的热气,芳姑从随身带来的塑料袋里掏出红糖,嵌进年糕里,红糖一点点地融化在白色的年糕里,看起来很有食欲。但我只能吃一点,因为这是不宜消化的吃食,只是过一下口瘾就够了。
爷爷和芳姑养了许多的鸡鸭,公鸡的数量是扣死了的,因为要正好分到一家一只,以供年三十谢年用。母鸡,有许多只,为着能一年四季都能吃到鸡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别人家也是这么养鸡吃鸡蛋的。直到后来,自己独住,才发现菜市场里有这么多不同品种的蛋。
年二三,芳姑已经不做早饭了。她会睡到七点多起床,带着我和峰哥一起去早餐店吃早饭。肉丝面,三块五一碗。浓香的面汤里是手擀面和青菜,上头堆着一层厚厚的肉丝。
路上遇见熟人问,大早上的去哪儿呢?
芳姑抖着怀里的峰哥说,吃早餐去。语气里颇有些骄傲。
芳姑问我,我们现在这样算是过上小康生活了吧?
我不敢拂了芳姑的兴头,书上差不多是这么写的,应该是吧。
年二四,虽然已经放假了。但总是会很早醒来。窗外的天还是黑的,武校的跑操开始了,他们喊号子: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家家户户的公鸡开始啼叫,此起彼伏的声音在整个村庄回荡。鞭炮声噼噼啪啪传来。我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被窝里温暖而安全,我掐着手指头算,再过几天就可以过年了。时间在黑暗中欢愉流淌,窗外的天蒙蒙亮,赶集的人骑着三轮车,用力踩着脚踏发出的吱呀声,正在慢慢唤醒我的村庄。
年二五,掸蓬尘。芳姑指挥我把家里所有用具搬出来,或者专门安排一块区域给我。橱柜或者阳台。她打扫起来总有一种大刀阔斧的气势,水一桶接一桶地倒在青石板上,扫把来回刷洗,地板果然显出它本来的青色。
年二六,可以开始杀鸡了,许多只公鸡就这么为着传统民俗而殒命。大柴锅里烧开的热水,顶得铝皮锅盖,“哗当”作响。我被安排在灶前添柴火,抱着峰哥教他说话,炉火烤得我俩脸皮发烫。芳姑忙完过来,看着我们红扑扑的脸蛋,哈哈大笑。
年二七,爸爸妈妈和弟弟今天已经出发啦。芳姑忽又有些忧愁,她要回自己的家了。她有自己的家。在我和她生活的这些年,我们都差点忘记,她有自己的家。你可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过年,两家人多热闹啊。芳姑拒绝了。芳姑是个恪守乡俗的人,嫁出去的女儿不应该在娘家过年。
年二八,凌晨三点钟。我被吵醒了。我知道,是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回来了。他们回来了,还带着一身北方的寒气。天还没亮,大家要继续睡觉了。弟弟似乎很为老家有个姐姐而高兴,和我分享他的小玩具。白天的时候,我带着弟弟去找帆哥和小伙伴们玩。我们都很开心。大家给弟弟找了小自行车,一群孩子簇着弟弟,从别人家的门口推过。
年二九,芳姑回去了。妈妈在厨房里包炊圆和扁食。愈来愈多的人回来了。我们能听见从门外传来的欢喜声。弟弟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件新衣服,开心地顶到我面前,漂不漂亮?我妈妈给你买的新衣服。我很开心,但忍不住纠正,是我们的妈妈哦,不是你一个人的妈妈。
年三十,所有人都要长一岁了。爸爸说我今年又长高许多。弟弟上蹿下跳,我一定会比姐姐高。大家都开始关门上楼,因为春节联欢晚会要开始播放啦。电视里传出喜庆的乐曲,有些人家已经在放关门炮了。有些人家一定会守到十二点才开始点燃,这是这一年的最后一次炮仗,打完这次炮仗,关上自家的门,就不可以再出来啦。以那一朵朵在夜空绚烂的烟花,作为今年的圆满句号,同时又夹杂着对来年的期盼。好的差的都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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