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阴雨。
我在西长安街遇见他,竟生出要写点儿什么的冲动——这真是件荒谬无稽的事——他是一只鼠,是的,就是你想起的、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鼠,一只活生生的老鼠。
傍晚的时候,雨渐渐大起来,像是哭泣中的姑娘,越哭越伤心,一时半会儿怕是收不住。街对面的西北政法和它的绿色植物们罩在一大团水汽中,灰沉沉,雾蒙蒙,人影寥寥。
我在西北政法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等绿灯。
红灯还有五六秒。车辆们抓住最后的允许时刻,紧张快速地通行——这倒是可以理解的,早晨醒来,发觉离闹铃响还有五分钟,第一反应绝对不是起床,而是麻溜儿缩进被窝,紧张地再睡这五分钟。
车们紧张兮兮地开走。路边积水被车轮碾过,掀起一片矮矮的水帘,落在我的小白鞋上,不,它那会儿已经是小灰鞋了。
抬头想要瞪那辆车,一眼望见他——小小的一团,在马路中央,紧紧贴伏在地面,快速地小范围忽前忽后挪动。初时,并不十分确定他是什么,视力不济是一方面的原因,再者,大雨的马路上出现蚯蚓,尚可理解和接受,一只老鼠,还是头一次遇见,多少有些难以置信。
他夹在那些紧张兮兮的车之间,后退一步是快速碾压的车轮,前进一步还是快速碾压的车轮。我的心骤然被揪住。
英雄末路。
仿佛一面是六十万汉军合围,一面是滔滔乌江水,无力再进,亦无力再退。
当然,它没有虞姬,也没有乌骓,它连英雄的臭袜子都够不到,唯剩末路。
那时候,早已不在乎他究竟是什么了,也不在乎他令人喜欢还是令人厌恶,只愿他不要命丧车轮,横尸街头。仿佛趴伏在马路正中央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难道不是吗?
生活不也是这样吗?
绿灯及时亮起。我快速走向马路中央的他,郑重地为它拍了一张照片——给老鼠拍照,自己也是荒谬可笑。但那时候并没有这种意识,就像是为春天的风,夏天的阳光,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雪拍照那样,自然认真。
他的爪子被雨水洗刷得白白净净,小小的爪子,根根分明。我第一次仔细观察老鼠的爪子,啊,还是蛮可爱的嘛!有一秒,我竟想要伸出手握一握他的爪子,打一声招呼,hi,你好呀。被自己这种念头吓到。
他周身的毛发被雨水打湿,纠结成一簇一簇,粘在身上。下半身平摊在地上,这和我的猫平摊在地上是不同的——我的猫酷爱在冬天,将自己摊平在地暖铺设的地方——他的头和前爪还在努力挪动,向着放才我站立的马路牙子,但后爪子没有动,身子也没能起来。
他短短的五六秒,竟像是耗光了他所有的精神力。
站不起来了吗?就这样真的末路了吗?
再怎么着,我是人,他是鼠。我还不会荒谬到带着他一起离开。我起身,迅速地通过马路。红灯亮起,转身回望马路中央的路面,远远望去,平平如也。想必最后的时刻,他还是站起来,逃离这场困境。
叹一口气,竟有些怅惘,仿佛是自己经历了一场生死。
难道不是吗?
再次穿越那条马路,是从政法大学去对面买水喝,明明下雨,可身体还是像干涸的海绵,皱皱巴巴。经过马路中央的时候,我特地看了看——倘若可以预知结果,我断然不看——地上残留这半截碾平的身子,剩下的部分,沿着车轮前进的方向,直直展开成一条线。
只一眼,我立马跑开,大口呼吸。
仿佛被碾平的是你我,或者是你我的一部分。
末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