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女

流浪女

人，有时摊上倒霉的事，天气也跟着作对。此时，北风怒吼，雪花狂飞，好像故意跟她过不去似的。

她，骂着鬼天气，顶着风雪步履艰难地走着，她不停地呵着气，搓着那冻得发麻发痛的脸蛋儿。约摸行了几十里地，精疲力尽的她，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一个村子，无力地叩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01

那正是光棍李三的家。

她头发蓬乱着，坐在火炉旁，一杯热茶入肚，刚才还在冷得发抖的身子，这会暖和多了。只是她那目光依旧呆滞，神情黯然，似乎眼前这个温暖的小屋，以及温和的胖老头，都不存在似的。老头向她问话，一连问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随即，泪水夺眶而涌。

“爹打我……逼我嫁人。”她抽泣着，双肩一耸一耸地，像个可怜的小兔子似的。让李三好不同情。

“你这个爹也太不像话了。”李三老汉的胖脸上，肌肉在抽搐，显出愤慨的样子。当这个叫丹丹的姑娘脆下求他收她做干女儿时，他却有几分犹豫了。

李三老汉活了五十几岁，从没沾过女人，他连做梦都想有个女人，有个孩子，有个幸福美好的家。今天突然冒出个楚楚动人的姑娘，要做干女，是福？是祸？把他搞糊涂了。

“躲几天倒可以。”李三只好随口这样说着，心里却在七上八下地思忖着。

丹丹姑娘长跪不起，眼泪流了都有几大掬。老汉终于动了侧隐之心。

她的到来，给李三老汉的生活带来了生机，增添了乐趣。老汉总是笑意漾在脸上，温和而慈祥地履行着父亲的职责。她呢，多少天来，被忧郁，痛苦重重包围着，透不过气来，现在才感到天宽地广，心情分外舒畅。她把重新当成了自己的家，收拾屋子，做饭洗衣，都很勤快的。

不过，她也挺小心的，说话做事注意察言观色，不久，她注意到，干爹有时抽闷烟，是忆往事？还是因为她的到来添了麻烦？

“我送你回家。”一天，干爹这样说。

丹丹脸上立刻布满了愁云。

她不愿意再回到那个没有自由的家，不愿意再看到父亲那说一不二动辄就打骂的凶样子，更不愿意回去被逼着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

那令人厌恶的对象，是父母一手包办的。他家很富很富，父亲是远近有名的大能人，养鸡养猪，养什么成什么。可偏偏儿子却有点傻里傻气的，见了丹丹傻笑，说“我爸让我和你谈恋爱，结婚睡觉觉。”

丹丹觉得恶心，死活也不答应这门亲事。父亲收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元的彩礼，就不顾女儿的反对，逼她成亲。她身上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逃出来了，这怎么又能回去呢？

丹丹又想起那天父亲来找她的情景：那是她到李三老汉家的第二天，父亲找上门来了，没说两句就想打，被李三挡住了。最后，竟撂了一句话“你娃今天不回去，今后永远也别想进门了。”

想到这里，丹丹坚决地对干爹说“我死也不回去了。”

单纯的丹丹姑娘，怎么会知道干爹还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心事呢。干爹高兴了些日子，就不满足这种父女关系了。他夜里辗转不安，总睡不踏实，被一种无名的困惑缠绕着，他需要温馨的解脱。洗衣服和做饭他自个能来，唯独缺个做伴的，想要丹丹姑娘为妻。若她能同意，那将是件最美不过的事了。夜里想好的话，白天又说不出口，怕她不依闹个脸红，难以下台。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他竟骂自己是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心中那份焦渴的欲望，却令他身不由己地做了件蠢事。

一天深夜，他披着衣裳神使鬼差地拨开了丹丹的门闩，也没敢怎么样，只是伸手摸了姑娘那光洁的胴体，他的手便有滑腻柔软微妙的感觉，继而传遍了全身。可是，丹丹却像被蛇咬了似的大喊大叫起来，拉亮了电灯。狼狈的李三立刻觉得有一种强烈的犯罪感，他跪在炕沿下求饶。断断续续自责自悔的言语里，吐出了想娶丹丹的真情。

“不！我不同意”！丹丹疯了似的向他投扔枕头被褥。“我一直把你当好人，谁知你比我爹还坏！”丹丹伤心至极，大声哭了起来。

第二天，李三用心用意包了饺子，说今天是正月十五元霄节。但是，丹丹硬是关着门不开，不吃也不喝。李三在门外搧着自己耳光，不停地道歉，也无济于事。

黄昏，几乎没有风，寒气却袭人。细细如粉的雪儿，飘飘洒洒地下了起来。丹丹的心里充满着恐怖，悲哀，她悄然出走了。

O2

暮色降临，雪依旧下着。寒冷，把行人驱回温暖的家中。唯有她，像只迷途的羔羊，更像只离群的雁，孤寂地漫无目的地行在这一望无际的雪天雪地里。

不知何时雪停了，一个村庄出现在眼前。那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那家家大门上悬挂着的红灯笼，使她再次记起今天是元霄节。往年的今天，全家人聚在一起，吃着团圆饭，说着愉快吉利的话，到了晚上，不是看电视就是约上几个村姑，到镇上看社火。好不痛快哟！此时此地的丹丹，却像个弃儿，品尝着人间难言的惆怅和苦楚，都怪这门婚事，都怪爱钱的爹。她的眼泪下来了。

“咯吱，咯吱”，身后有踩雪的脚步声，丹丹发现一个中年妇女向她走来。

那中年妇女，妹子长，妹子短，极热情地将她领到家里。一顿饭后，丹丹倾诉了自己的不幸。中年妇女非常同情地叹了声，“命好苦哇。今晚住我家了，明儿再想法子……”危难中，能遇上如此好心肠的人，丹丹心里好感激啊。

夜深了，村子里节日的喧闹声静下来了。丹丹却辗转反侧，她独睡一屋，这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给她带来的只是苦涩和酸楚，尽管女主人是那么的热情。每逢佳节倍思亲，此时，她怎能不思念山沟里那曾温暖的家，以及养育她成长的父母亲。前两年母亲去世了，父亲变得越来越不像亲父亲了。而今，父亲那无形的手，就像把她推入黑暗幽深的枯井一样让她绝望。她反复问着自己，到底是谁的错？！

“笃笃笃！”敲门声不大却急促。

“我妈明天要卖你，快跑哇！”一个比丹丹小的姑娘，低低声音。丹丹惊呆了，那小姑娘塞给她一个手电筒，又重复着“快跑哇！我妈明天要卖你。”

夜半三更，北风凛冽，天阴森着脸。地上白茫茫一片，路在哪儿？她高一脚低一脚地跑。身后，沉睡的村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给夜，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丹丹既紧张又惜惶，想起自己的遭遇，觉得生活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自己是个女子，是女子为什么就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她觉得父亲既糊涂又狠毒，更狠那个人面兽心的人贩子。难道这都是命运？儿时美好的愿望，少女绚丽多姿的梦幻，难道都将成为泡影？泪水顺着面颊流入嘴角，味好苦好涩啊。

天苍苍，地茫茫，丹丹的生路在何方？

03

不知挣扎了多久，东方终于露出了鱼肚白。她松一口气，内心由衷地感谢那个人贩子的女儿，一个约十三四岁的少女。

她放远视线，朦胧中隐约可见楼房水塔之类的建筑物，心想，该是县城吧。到底该去哪儿？她迷茫了，不知哪里是归宿。她身边是个正在建筑的工地，她找了个避风的墙角，瘫了似的靠在那里，打起盹来。

迷糊地感觉有人吻她，搂她。莫不是妈妈吧，多渴望母爱啊，要是妈妈多好尽情地倾诉委屈与痛苦。可是，耳边那粗粗的喘息声，使她突然惊醒。原来是个男人，那陌生而贪婪的目光向她射来，像野兽一般。她的头轰地一下作响，欲喊叫，嘴却被一块脏布堵住了，于是尽力反抗。可惜，体力有限，可惜，县城还没有完全苏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逃出来的丹丹姑娘，现在万念俱灰，失声痛哭起来，这些天来的悲哀与痛苦，一起倾泻出来。她铁了心，写一份遗书寄回家，就去死。

“你怎么啦？”

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传来，她抽泣着抬起头，透过泪水模糊地看到了，一个身穿蓝色运动服的小伙子，气喘吁吁的，头上还冒着热汗。顿时，父亲，干爹，人贩子，衣冠禽兽，都现于眼前，她惊恐万状，连喊带叫地跑开了。

穿运动服的小伙子先是一楞，然后连忙追赶。

终于丹丹带着一脸的麻木与无奈，随小伙子来到一个理发店。

“我是理发个体户，我叫平平。早起喜欢跑步，刚才路过那里发现了你。请相信我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这时，一缕晨阳照射在整洁、雅致的理发店，给人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丹丹却依旧心情沉重、忧郁和不安。

“你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了吗？”丹丹木讷地点了点头。

“走，到派出所报案去，不能便宜了他。”经平平这么一说，丹丹回过了神，犹豫了一番，终于咬了咬牙，跟上平平去了。

04

“丹丹，这次回家，父亲对你怎样？”平平接过行李，关切地问。

“我提心吊胆地不敢进门，其实父亲早就后悔了，正想来看我呢。”她高兴地说。随之，又显得深沉地，“他也怪可怜的。”

平平理解地点了点头，望着镜子里的丹丹，身材苗条，蛋形的脸盘上有一对会说话的杏眼，显得楚楚动人。她像块磁铁，强有力地吸引着平平的目光。这时，音响里传来一阵歌声。

“莫叹息/人世的沧桑/莫叹息/世态的炎凉/只要心中的火焰没有熄灭/它便时刻闪着光芒。”

“谁人能知天有几高/愿自信努力要得到的终得到/以后就算追忆也自豪。”

听着歌声，丹丹一阵激动，她回眸感激地望了平平一眼，心想，若不是他，自己恐怕就彻底完了。是平平给了她无限的温暖和支持，使她放下戒备心，心中烦灭的青春之火又复燃了。她像只受伤的小鸟得到呵护重振起生活的翅膀了。

每望着右侧墙上文明理发店的奖牌，又望着那些揣着希望而来，带着满意而去的男男女女。丹丹心里总有说不尽的愉快和自豪。那毕竟是用自己的双手为人们增添了几分美意，几分春色。其实，最满意不过的是身边，有一位难得的良师益友——平平。

一天，她在街上行走，一阵融融的暖风迎面而来，拂动着她那柔美的长发。她顿时觉得心旷神怡，脚步也洒脱了许多，不由自主地来到郊外。哦，梨花白，桃花红，柳枝翠，多美的大自然哪，真令人陶醉。那些活得不耐烦的人，欲轻生的人，若是投入了这美好的大自然之中，心境准会变好。以炽热的心，拥抱生活的她，今天才深深地体会到：活着真好，正义，必将占胜邪恶！

她高兴地采了几枝桃花回来，将它插入瓶中。理发店便增添了几分生气。平平望见鲜艳夺目的桃花，和春风满面的丹丹，心里柔柔暖暖的，不由得想起了人面桃花的诗句来。这时，一向稳重的小伙子，再也按捺不住了。

“真希望你一辈子都在我这儿。”

早就盼平平这么说了，可当真这么说了，丹丹却还是惊呆了。随后眼里掠过一丝担忧“你真的不嫌我……”眼眶充盈着泪水。

平平急了，替她擦泪，“你真傻，要是嫌，我还能提这事？”

她终于幸福地笑了，像瓶子里的那束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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