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殿武对魏四视为己出,不仅传授他烧菜的手艺,还充当他人生的启蒙老师。每天晚上等到饭馆打烊,长夜漫漫没什么事,就给他讲些《三国演义》里面的典故,桃园结义、过五关斩六将、火烧赤壁等。客观上来说,魏殿武讲的典故给魏四灌输了机智权谋、狡黠诡诈和男子汉要出人头地的思想观念。
整日待在厨房,能混出什么名堂?当一辈子的厨子,能有什么出息?魏四厌倦了后厨的生活,越来越觉得烧菜的工作枯燥乏味。假如他能保持初学掂勺时的那份激情劲儿,成为闻名遐迩的大厨是早晚的事情。他生性是一匹驰骋茫茫大草原的烈马,如今身在囹圄之中,简直是一种煎熬。他学会了偷懒,学会了敷衍了事。只要一得空闲,便溜到肃宁县的大街上闲逛。他善于交际,很快就和当地的地痞流氓、纨绔子弟混在一起。
混混们除了热衷于寻衅滋事,打架斗殴,鱼肉百姓,他们也有娱乐活动,喝酒、赌博、逛妓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魏四染上赌博的恶习。喝酒不可怕,顶多变成嗜酒的酒鬼;逛妓院不难理解,年轻人血气方刚,生理上的需要;赌博是万万碰不得,十赌九输,输得倾家荡产的例子举不胜举。人一旦对赌博上了瘾,如同陷入泥淖,一步一步地走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魏殿武的老家出了点变故,他请事假回老家去了。摆脱看管的魏四忘乎所以,和他的狐朋狗友通宵达旦地到处去放荡。
魏四在酒桌上喝得醉醺醺的,意犹未尽,一边呕吐,一边叫嚷着:“我没醉,来,我们接着喝。”
“兄弟,咱们改日再喝,走,带你去玩刺激的。”一丘之貉,岂能是什么正经的事来?
酒醉的魏四,一路上趔趔趄趄地走到赌场。第一次进赌场,大脑又喝得模模糊糊的。然而,他的运气格外的好,赌桌上是押什么赢什么,赢了不少钱。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分明是中了别人的套路。
刚开始赌钱,如果是接二连三的输钱,或许魏四便失去了赌博的兴趣。赢钱的亢奋使得他被赌博鬼迷心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魏四成了赌场的常客,赢钱的话,就去怡红院潇洒快活,输钱的话,就去酒馆喝个酩酊大醉。他在饭馆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收入,很快挥霍一空。
身无分文的魏四意识到赌博的危害性,想过回头是岸。他经不住赌场里的人引诱,向专门在赌场放赌债的人借高利贷,决定孤注一掷,等捞回本钱后痛改前非,等捞回本钱后不再踏进赌场半步。
在赌桌上,每个人都想赢,真正能够赢钱的赌客是微乎其微。要么会些老千之术,玩些诓骗的把戏,才有机会赢钱。不过,行老千的手段若是被发现,重则命丧黄泉,轻则被剁几根手指头。赌场有赌场的规矩,庄家玩什么把戏,使什么阴险,不会透露给赌客。谁的地盘谁做主,开赌场的不是慈善家,是以牟取暴利为目的邪恶势力,决不会施舍每一个登门赌钱的赌鬼。你腰里有钱时,来到赌场里,赌场的伙计好烟好茶,把你当大爷供着。等你输到身无分文,负债累累,赌场的伙计便撕开虚伪的面具,面目狰狞地对你拳打脚踢,把你当畜生虐待。
放赌债的人粗略计算一下,魏四欠的赌债连本带利达到预先评估好的数额,该是讨要赌债的时候了。讨债的一帮人拿着账本找到魏志敏,索要赌债。魏志敏见状,当场气晕过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赌债也是债,赌债也要还。魏家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只得拱手相让他人了。魏钊入赘大户人家当了上门女婿。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按理说,甭想指望过门的儿子养老送终。若要等老了有所依靠,唯一的指望就是魏四。谁曾想,魏四如此不争气!魏志敏抑郁成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魏四被魏志敏带回梨花村,面壁自省。刘氏为了拴住儿子的心,盘算着托媒人为他结一门亲事。时年十七岁的魏四,成长为风度翩翩的英俊青年。家里穷,加上有赌博的坏毛病早已臭名远扬,没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魏四。穷人嫁汉,图得是吃饱穿暖,帅有屁用?帅又不能当饭吃,帅又不能当衣服穿。俗语说得好,不该你拉寡汉,出门走路都能拾个媳妇。魏志敏挑着两担鸭梨,到临县涿州去换粮食。在一户姓冯的人家,用两担鸭梨换了一个儿媳妇。
冯氏嫁到魏家,魏四本分一阵子。不久,小两口有了女儿。成家后的魏四,一改往昔的玩世不恭,经人介绍去富户吴家做了厨子。白天在吴家烧饭,晚上回家陪老婆抱孩子,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享受美好的幸福,这样的日子未免太理想化了!在吴家当厨子,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骡子吃得是干草,喝得是井水,主人把它的眼睛用布蒙上,让其一天到晚拉磨,稍微慢一点就用皮鞭抽打。地主阶级对牲口无底线的剥削和压榨,对雇工亦是如此。
天刚破晓,魏四要抓紧起床摘菜洗菜、杀鸡宰鱼等,准备一天的食材。吴家的人口较多,众人的口味不一。各房的妻妾和少爷,仆人和丫鬟,不同人吃不同的饭菜。下人的饭菜容易对付,无非是些粗茶淡饭,残羹剩饭。主人就不一样了,主人的胃口比较刁钻,味蕾比较敏感,吃好的,喝好的。饭菜只要有一点不合主人胃口,免不了受叱骂。尤其是那些得宠的小妾,你要给她另开小灶,做她喜欢吃的菜。
魏四在厨房忙里忙外,很少能得空闲。偶尔有了空闲的时间,管家会安排你扫院子,或者去挑水浇菜园子。花钱雇你,不能让你闲着,闲着就是浪费。大丈夫志在远方,咋能在此受辱?魏四实在忍不下去,撒手不干了。失去工作的魏四,整日在潴龙河一带游手好闲,老婆孩子吃什么喝什么一概不管。
“老天爷啊!我前世造的什么孽?生下魏四这个孽子?”魏志敏抱怨归抱怨,养家的重担落在他的肩上,他必须努力卖命扛起养家的责任。尽管他身体不好,依然是风里来雨里去,没日没夜的挣钱养家。
那是一个飘雪的冬天,梨树上的雪花像盛开了满树的梨花,美不胜收。
天寒地冻,北风凛冽。不到五十岁的魏志敏咳血,躺在脏兮兮的破木床上,身上盖着一个破棉被。家里没钱请郎中,只能眼巴巴地等死。魏志敏为了支撑这个穷家,操劳过度,生病了却没钱买药。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到枕边,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想起当初道士说魏老爷子下葬的地方是风水宝地,不禁乜斜眼睛,鄙夷地望着埋葬魏老爷子的坟冢。
弥留之际,魏志敏意识朦胧。他望见魏老爷子的坟冢冒出一缕白烟。白烟袅袅升起,坟冢裂开一道口子。从裂开的口子里走出一位白发苍髯的耄耋老人,只见老人手持拐杖,步履稳健,面带微笑地来到他的床前。
“我是你父亲府上的常客,略懂测字占卜。你有什么遗愿?不妨说出一字,让我为你占卜一卦。”
魏志敏心想,阳世的魏家穷得叮当响,阴间的父亲都有了自己的府宅,惊讶和感叹之余,倒为魏四的未来担忧。他随口说出一字:“囚”,然后恭敬地对老人说:“有劳长者为小儿测下未来的命运吧!”
老人捋捋长须,掐指一算,道:“国内幸赖斯,如无斯人,国且空也。贵公子将来是国家举足轻重的人物,国家一旦失去了他,国将不国也。”
魏志敏抿嘴,讥笑道:“不孝子连家都不顾,谈何治国?说出来鬼信?”他自嘲地笑了,一口痰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气绝而亡。
魏四拿不出钱为父亲买棺材,用草席将父亲的尸体卷起来扎好,在雪地里挖个坑,草草地下葬。
没有主心骨的魏家,生活更加寒酸。经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刘氏眼瞅着一家人活不下去,改嫁给隔壁村一个姓李的鳏夫,好歹可以照顾下魏四一家三口。父亲的尸骨未寒,母亲被生活所迫改嫁他人,并没有唤醒魏四走上人生正道,反而使他更加颓废,变得萎靡不振。
魏四彻底是无药可救了。几乎每天喝得东倒西歪的,身上一有钱就去赌,完全不顾老婆孩子的死活。魏孬子是魏四的发小,看嫂子独自拉扯孩子挺可怜,常常上门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一来二去,俩人好上了。魏四无意中撞见俩人不见光的奸情,一点也不生气,大度地将老婆让给了魏孬子。确实有男子汉的气魄。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嘛!估计是受魏殿武讲有关刘备笼络兄弟的典故影响。穷家终究养不住人,老婆改嫁发小后,魏四将五岁的女儿卖给杨六奇家当了童养媳。
杨六奇不管怎么说,名义上就成了魏四的女婿。等到魏四日后蜕变成飞黄腾达的九千岁魏忠贤时,杨六奇幸运地借了岳父的光,官任左都督,虽然只是个军中的虚职,倒也荣华富贵了一回。
光棍有光棍的好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少了家庭的束缚,魏四再次返回肃宁县城混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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