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这个冬天，87岁的奶奶已经由“偶尔痴呆”到“偶尔清醒”，最终“完全痴呆”到连自己的儿女们都不认识了。

年前回家，还没来得及去前院看望她，她已经拄着拐杖颤巍巍来到后院，“我想问问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啊，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一点儿饭也没吃啊！”

母亲说，您不是刚吃过嘛！

好像所有的痴呆奶奶们都是这样的，明明刚刚吃过饭，放下碗，就问啥时候吃饭。可能“吃”是他们唯一能与子女们互动的话题了，因为吃，才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

奶奶站在院里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我赶紧去搀扶她进来，她很客气的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慢慢走就行”我还是扶着她进来，她看到屋里人很多（我二叔，三叔和小叔在），就赶紧说：“家里有客人吗？有客人我晚会儿再来。”我说，“没有，这都是你的儿子们哪”她“昂”了一声，我让她挨着门口坐下，可以晒到太阳，屋里的人又开始讨论起奶奶痴呆以后做的一些离谱搞笑的段子，但是，不管痴呆与否，因为奶奶的存在，以她为中心，整个大家族其乐融融。

母亲刚蒸的包子给她拿过来一个，她接过去，认真的说：“哎呦，还给我带馅儿的啊，给我个馒头吃就行啊。”大家又都笑了。

吃完包子，她就一个人静静坐在门口，看一屋子人围着我两岁的女儿，各种夸赞、哄惯与嬉闹。这期间，大家都忘记了奶奶的存在。她就那样静静坐了一下午，父亲说，我扶您回去吧。她木然站了起来，父亲意味深长地说，“你现在不如梓予（两岁的女儿）了啊”。

比起普通老人，人们总是本能的更喜欢可爱的孩子，对辛苦生养了我们一生的老人，更多的只是孝道与责任。老人又变回了孩子，从抚养我们到依赖我们，这大抵真的是一种轮回，如果不能做到像喜欢自己的孩子一样喜欢自己的老人，那么至少给他们无限包容与耐心吧，因为，我们都会老去，很老很老，无爸妈可叫，无人来宠惯。

奶奶一生自谦，最怕麻烦别人，也很少给子女们提要求，教育子孙们也是：宁愿别人负我，我不负别人。以前有人都觉得奶奶那是装的，因为有时候过于客气，嘘寒问暖。如果真的是装的，那么这一生也装成了坚固的习惯，乃至在她完全痴呆失忆后依然将此习惯良好保持了下来，所以，习惯是比记忆还要坚固的东西。而且，我们还有半生的时间要去养成一些优秀的习惯呢，让我们哪怕在老年痴呆以后，也让自己保持优雅，不令人生厌，不也是一种温暖的人生吗。

6年前我在济南的时候，下班后的公交车上见过一个阿姨，至今难忘。当时她大约有五十岁，深秋，上身穿一件精致素色毛衣，下身着一件驼色格子半裙，干净的小头皮鞋，利落精致的包包，细腻的双手，安静沉稳的气质，感觉一上车就照亮了整个车厢，后来她坐在那里，我觉得人竟然还可以那么美好，连那淡淡的皱纹，都看起来那么干净，吸引我一路上都在偷偷欣赏她，我想等我50岁的时候，也一定要这么优雅得体，精致不自弃。因为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没法让别人不喜欢，她自己也一定更喜欢自己和她的生活。

锻炼身体，强健体魄，读书行走，丰富灵魂，培养好习惯，直到终老，这些都是自己的。其它的，我们无法左右，就交给岁月轮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