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叔已经作古,我们曾是忘年之交,无话不谈,一起干活,一起生活,一起喝酒,一起吃婶子从老家捎来的干煎咸鱼,一起把那段艰苦劳累的时光过得开心快活。我们之间其实有许许多多的故事,今天仅采集吕叔生活之一二,以此缅怀他老人家,也怀念那段令人难忘的青春岁月。
九十年代,上海北京东路上的工程是吕叔承接的,但他不是老板。吕叔洽接项目的时候,大家很怀疑。那年老板在昆山包的活儿做完了,大家闲了下来,没钱挣了,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愁容,老板也愁,距离老家一千多里地,举目无亲,干着干着就木活儿了,几十口人跟着吃饭,没活儿就只能回去,这让老家父老乡亲怎么看。老板躲工棚里猛抽烟,一包接一包,那时候,抽的是上海产的红牡丹香烟,几块钱一包。后来,吕叔说:“俺来想想办法”。
吕叔就和老板请假,他想出个远门,去一趟上海。老板当时心情很不好。很不耐烦的说,上海你只管去,这儿从此没你的工钱,算旷工处理。
“也好,就准俺几天假就行。”吕叔说。
“我们可能要回老家了,再回来找不到大伙儿你可别怪我。”老板警告吕叔说。
“俺不会怪大家,很快的,俺会回来”。吕叔说完就告辞了。几天后,吕叔回到昆山,说,有朋友给联系了个大活儿在上海,活儿很大,能干两三年,当前工地上很缺安装工人,老板很开心,当晚就请吕叔喝了两棒子啤酒,啃了一只烧鸡。
那一年,我们一大群农民工就追随吕叔来到上海,住在北京东路一幢未完工大厦的地下二层,因为我们要在这儿干活儿。
吕叔负责釆购,上海的楼很高,路很多,吕叔其实也不熟,有天出去买材料,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走进了某处地下室,那是一个地下商场,商场摊位纵横,货物琳琅满目,人流穿梭、摩肩接踵。吕叔就把自己给走丢了,东挪西逛,走着走着就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如此反复 ,仿佛走进了八卦迷魂阵。整整一个上午,吕叔走不出这个迷局,他感到非常没有荣誉感。就找到一位卖服装的摊主问路。那是一位卖衬衫的胖大姐,胖大姐老板很热情,说:“西桑,侬衬衫该换换新了,侬看看阿拉的新款进口服装,侬嘛一件穿穿,保侬年轻十岁”。
“俺还有事,想出去,可俺找不到出口,麻烦您帮帮俺”吕叔近乎哀求似的说。
“侬嘛一件衬衫阿拉就告诉侬”。吕叔无奈,只好倾其所有,掏干净口袋,买了件衬衫。卖衬衫的胖大姐,拍了一下他麻杆似的老公,说,“侬领各的乡毋宁从各的里厢出去。”
好不容易出的来地下商场,步行来到北京东路五金一条街上,到处都是撬边麻子。“西桑,侬嘛撒木子?”三五成群,没走几步就有一拨儿。
“西桑,侬嘛撒木子?”又一群撬边麻子走过来。
“俺想买 69式中型坦克,侬有勿啦?”吕叔一手挎着包,一手夹着红牡丹,很老炮似的说,“军工采购,有多少要多少。”
“侬毛病,各的乡毋宁脑子瓦特了。”撬边麻子一哄而散。
还有一次,吕叔从交通路采购了一批阀门和法兰,就叫了辆箱式货车,谈好了价格,50块钱运费送到工地,于是车子和人一起往北京东路工地上跑。跑着跑着殊不知车子就停到了荒郊野外,油菜花盛开的地方。司机一下车就要钱,要的不是50,要的是500。吕叔肯定不给,司机是个块头很大的彪形汉子,不一会儿又有几个青年围拢而来,威胁吕叔掏钱。
“小伙子们,俺是山东人,在上海当过解放军,保卫过国家和人民。《战上海》的电影看过没有,说的就是山东人解放上海。今天,俺们老家人又背着高粱煎饼来建设上海,你们怎么这样对待俺们,俺们与上海心贴心,恁怎么能这样?“吕叔捶胸顿足,悲愤交加。
“我爷爷也是山东人,跟部队南下来的。”人群中走出一个白白净净的小青年,说:“大爷,别怕。”
白净青年冲彪形司机说:“大头,把大爷送到目的地,不能要钱,你要欺负大爷,我和你没完“。
彪形司机一下没有了盛势凌人的气势。点头哈腰请吕叔上车,从油菜花盛开的地方把货物送到了工地上。
2013年秋,吕叔走完近七十岁的人生,于北京去世。蒙山脚下来上海务工的乡亲,至今还没有忘记,曾经有一位退伍军人最早领我们来上海打工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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