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根不动，树梢瞎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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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一次人生抉择，就是自己的一生。

01.

“我可不想和他过日子了，这一天天太操心了，说他还不听，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要和他离婚！”

夏阳坐在沙发上，她嘴里一边数落着，一边用纸巾擦眼泪，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诉说着……

妈妈坐在她的对面，静静的听着，老太太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她没有打断女儿的话，等女儿说完，她走过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又递给她一些纸巾。

轻声的安慰她：“别再和大强生气了，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我不赞同你和大强离婚，男人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爱瞎折腾，女人就是一个家的树根，男人就是树梢，树根不动，树梢瞎摇。”见夏阳停止了哭泣，她又说道：

“大强离不开你，要是离婚，这个家就彻底散了，而且大强又没什么恶习，你俩只是对挣钱的方式想法不一致，也没什么大的矛盾。”

夏阳缓了缓情绪，听了妈妈说的话，她觉得有道理。

夏阳在当地一家三甲医院上班，昨晚和爱人大强吵了一架，所以，今天一下班，她去幼儿园接到孩子，然后领着孩子直接回了娘家。

一进屋，爸妈都在，老两口一看女儿的脸色不对，很生气的样子，老太太冲老头一努嘴，老头心领神会，领着外孙女下楼去玩。

夏阳这才和妈妈说起她和大强的事儿，原来大强想办理停薪留职，开歌厅，夏阳不同意，才同他发生争吵。

经妈妈一劝，夏阳也想通了，她倒要看看大强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这时，爸爸带着孩子上楼来，娘俩吃过饭，她带着孩子回了家。

02

在夏阳的眼里，大强很有发展前途，可是现在，一手好牌却被他打的稀烂。

大强高三毕业前夕，赶上石化部门招工考试，大强的学习成绩在班级是中上等水平，但是考大学没啥大的希望，那时招工考试先进行，在家人的劝说下，大强报了名。

他不负所望，考了第一名，这样高三毕业后就可以顺利地参加工作，大家都替他高兴。

在东北，有个好工作最让人羡慕，而且石化部门待遇好，多少人挖门盗洞都想进去。

80年代能考上大学的人凤毛麟角，大强也打消了考大学的念头。

上班后，大强分配到基层班组倒班，白天有了更充足的时间，一开始他觉得很好，晚上只要看看仪表就行，工作不累。

上班不久，大强参加了成人高考，报考了石油学院，由于有高中底子，成人高考不在话下，四年之后，顺利拿下大学本科文凭。

每天上班，业余时间学习，生活也很充实。

大强有个高中同学的媳妇儿和夏阳是同学，在他们的撮合下，大强和夏阳就认识了。

大强身高不到170厘米，皮肤黝黑，一双大眼睛骨碌转，透着精明，一眼看上去，有点不好惹，但一开口说话，风趣幽默，多不开心的人，经他一开导，都会露出笑容来。

这一点和夏阳非常相似，夏阳，个子不到160厘米，肤白貌美，性格开朗，能说会道，情商高，人如其名，就像夏日阳光，两人见了几次面，有很多共同语言。

双方家长一看，二人你情我愿，如胶似漆，都来自工人家庭，给他们操办了婚事，婚后两人恩爱有加。

虽然在生活中经常拌嘴，但是不久就和好了，婚后一年有了女儿，两人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03.

一次，大强和朋友去歌厅玩儿，他发现去歌厅的人出手阔绰，歌厅也不用投资太多，只要购置一些音响，装修一下房间就可以了，歌厅老板每天能挣几百块钱，自己每天辛辛苦苦上班，一个月挣几十块钱。

在单位想发展晋级到中层干部，要走四步，工人，班长，管理人员，科级干部，自己没有人脉，学历也不高，单位讲究论资排辈儿，想提职不知道要挨到哪年，比自己学历高的人，工龄长的人，一抓一大把，谁会注意他这个小职工呢？而且一个月三十多块钱的收入，也只能紧巴巴的过日子。

大强越想越觉得这班不能上，自己和夏阳的工资加在一起，也没有歌厅老板一天的收入高，晚上他回到家，郑重其事的对夏阳说了自己的想法，夏阳一听炸了锅，她激烈反对。

对他说，咱过日子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双职工家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折腾个啥？

咱俩都是全民职工，慢慢往上熬，以后要是有机会，升个一官半职的不是更好吗？到哪去也体面。

要是辞职了，你就彻底没依靠了，人家一问你是干啥的，你说你是干个体的，多让人笑话。

而且开歌厅，人太杂了，啥人都有，打架斗殴，喝酒闹事的，你没看见吗？能去歌厅的人，大多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水费、电费各种费用也高。

开个歌厅不容易，还要办营业执照，每月要交税，歌厅是个灯红酒绿的地方，公安局要经常搞突击活动，虽然你不干什么违法的事儿，但让他们吓一跳也不值啊！

我每天还得跟着你担惊受怕，所以你千万不能干，家里的钱也是有规划的，你想开歌厅，我也不给你拿钱。夏阳的嘴像连珠炮似的一通回怼。

大强理解夏阳的顾虑，对她说，这些问题自己已经考虑过了，咱也不干违法犯罪的事，就是单纯想挣点钱，有啥不行的？而且这些事，自己都能应付，你只要管好孩子，好好上班就行，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

大强认定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死犟死犟的，夏阳拿他也没办法，拗不过他，但和他提出三个条件：

一是一旦经营不善，赶紧回去上班；二是挣到钱以后，必须上交，手里不能留有太多现金；三是开歌厅她只出资一半，剩下的钱自己想办法。

大强一一答应，夏阳想逼他一下，让他知难而退，也怕他学坏，想在金钱上控制他。

04.

九十年代初期，那时没有更多的娱乐方式，满大街都在播放流行歌曲，《潇洒走一回》，《小芳》……走在大街上，这首歌没听完，另一首歌又漂进耳朵里，谁都忍不住跟着哼唱几句，那时卖磁带的特别多，开歌厅的也多，大强的想法也不无道理。

大强在单位办理了两年停薪留职手续，开始着手开歌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好位置，要在繁华地段才行，否则，也没人光顾。

最后在站前最繁华的商业街找到一家出租的店铺，半跃层结构，楼下开歌厅，楼上可以休息。

这里交通便利，人流密集，开歌厅的多，房子找好以后，开始装修，买音响，起名字，做牌匾，办理营业执照……

这些忙完，大强的歌厅如期开业，门楣上挂着牌匾，“大地红歌厅”，红底金字，这名字虽然很俗气，但也很喜庆，预示着歌厅红红火火，自己财源滚滚。

牌匾四周点缀这着闪烁的多彩霓虹灯，一闪一闪，很是醒目，进门的过道两边安装了红色射灯，给人的感觉神秘，梦幻。

屋子不大，仅够2个包厢，每个包厢里安装一个大屏幕，用来播放歌曲，再配备2个麦克，四周摆上沙发，一切就绪。

开业那天，放了大地红鞭炮，摆了花篮，大强和夏阳又叫了各自的同学，同事，前来捧场，开业典礼热热闹闹。

门前鞭炮燃烧过的残留纸屑，满地通红，歌厅装修得亮亮堂堂，看着眼前的一切，大强心里很高兴，这里就是自己梦想起步的地方，他憧憬着一个更美好的钱景……

一开始，光顾歌厅的人不多，大强心里着急，不挣钱，只搭钱，这不是赔本买卖吗？而且，自己开歌厅也借了不少钱，得想想办法。

他和夏阳开始发动同学，有几个同学的单位不错，有的当上了班长，有的当上了科长，还有的给领导开车……单位组织会餐后，一般都组织去歌厅唱歌。

平时大强和这些同学关系也不错，大家纷纷来捧场，来歌厅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大强为人圆滑，能说会道，与工商税务的人相处得都很好，一到逢年过节，该走动也去走动。

一次，收税的人来催他交税，他口里答应着，让来人走了。

第二天，拿了两条烟，来到税务局所长的办公室，简单说明来意以后，把两条烟塞给所长，所长笑容满面的笑纳了，从此以后，很长时间也没人来收税了。

大强的歌厅生意越来越好，一天挣的钱比他一个月上班的工资还要多，大强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借的钱也还上了。

挣了钱，夏阳也很高兴，大强按当初的约定，每月把钱交给媳妇儿，手里只留过河钱。

他和以前的同事，同学吃饭，非常有优越感，大家都很羡慕他，有的人，甚至要和他一起干，大强的内心感到极大满足。

05.

转眼将近两年，大强的停薪留职快到期了。

大强对夏阳说，想辞职，以后干个体，夏阳心里很矛盾，一会儿觉得辞职可行，一会儿又觉得应该回去上班，但理智告诉她，回去上班是正确的。

他对大强说，辞职以后，就彻底没有工作了，要自己交保险，要是哪天歌厅开不下去了，怎么办呢？挣点钱就行了，好好回去上班吧！

此时的大强，已经被钱迷了心窍，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他说，现在下海的人这么多，指望靠上班挣得那点钱，不得喝西北风去呀！我现在也找到了做生意的门道，我可不想回单位上班了。

夏阳看大强态度这么坚决，就勉强同意了他的想法，她心里明白，就是自己不同意，大强也不可能回去上班。

大强到单位办理了辞职手续，现在退无可退，只能一直干下去了，他比以前更卖力气了，有时客人走得晚，他就不回家，在歌厅楼上睡一宿。

夏阳早晨上班的时候，顺路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妈妈离自己家不远，负责晚上把孩子接回来，夏阳下班后，再把孩子接回自己家，妈妈帮了很大忙，俩人省了不少心。

岳母的好，大强都看在眼里，她不光挽救了自己的婚姻，还帮自己带孩子，大强打心眼里感谢岳母，所以，也舍得给岳母花钱，经常买好多东西孝敬她。

几年下来，家里的条件逐渐好起来。大强有好多想法，房子是老式装修，他想重新装修一下，家电有最新款的，他也想换新的……

夏阳可是个精明人，知道钱可不能瞎花，及时制止了大强的大手大脚。

她看到门市房有升值空间，先后在繁华地段买了两处门市，分别出租出去，每月又增加了不少收入。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金融风暴，他们不得不再次做出选择。

06.

时间来到1997年，赶上亚洲金融危机，波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们的收入少了，来歌厅消费的人也少了，随着电脑的普及，娱乐方式的增多，歌厅生意开始走下坡路。

怎么办呢？看现在的形势，必须转行，他和夏阳一想，现在少部分人已经开始使用手机，以后是大趋势，就做手机生意吧。

这时，孩子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夏阳白天要去上班，下班回家买菜做饭，吃完饭要辅导孩子学习，一天忙的晕头转向，大强正好也能照顾家里。

大强把歌厅门市兑了出去，在移动公司附近又租了一个门市，这里人流密集，买卖手机的人多。

那时候，一部手机不价格不斐，要两、三千元，普通人买不起，也用不起，只有少数人才使用。

大强灵机一动，手机经常使用也需要维修，何不搞个维修点？夏阳也觉得可行。

大强自己买了两个手机，一个新手机，自己用，熟悉使用功能。一个二手手机，进行拆卸研究，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个多月的研究，手机一些简单的问题，他都能处理。

大强的确很有商业头脑，手机维修点的生意多了起来，虽然没歌厅挣得多，但也比上班挣得多。

后来，手机逐渐普及，由于大强对手机功能的了解，又开始倒卖二手手机，毕竟价格便宜，功能也不差，很有前景。

买二手手机的人不少，但懂二手手机的人不多，大强抓准时机，又赚到不少。

大强做买卖从来不骗人，信誉好，回头客也多，他的生意很红火。

后来，有更多人看到了手机生意的前景，纷纷涌入这一行，干的人多，竞争激烈，利润空间逐渐减小，大强退出了手机市场。

这之后，还开过浴池，卖过鞭炮，靠精明的头脑一直也没闲着，收入也还不错，两人又买了一处门市出租。

一天，岳母突然感觉身体不适，夏阳和大强领着到医院去检查，一会验血，一会做B超，做CT……大强在医院里楼上楼下背着岳母看病。

后来岳母病情加重，在医院住院，大强一直守护在岳母的病床前，悉心照顾，直到岳母离世。

07.

一晃七年过去了，孩子上高二了，小学和初中时的学习成绩还可以，可是到了高中，明显感觉吃力，语文还可以，英语不好，数学，物理，化学这几科都很糟糕。

夏阳很着急，虽然也给孩子补课，但收效甚微，怎么办？这可是人生大考啊！

大强也着急起来，他心想，一辈子挣钱是为了什么呢？不能把孩子的前途都耽误了，他毅然决定啥也不干了，在高中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专门在家辅导孩子学习。

大强的同学知道后，都说他，就你那水平还能辅导孩子吗？别给讲错了，把孩子带沟里。大强不信邪，知女莫如父，他决定试一试。

他告诉孩子，我年龄比你大，我先学，我学之后教给你，咱俩一起学习，我不信成绩提高不上去。

从此以后，大强拿起了高中课本，开始每天潜心钻研，扔了那么多年，一开始的确很吃力，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强硬是啃了下来，他可以给孩子补数学，物理，化学，但英语，那是一窍不通，外请老师一对一补课。

夏阳的主要任务是做好后勤工作，除了白天上班，每天买菜，做饭，干家务……专心伺候这爷俩。

经过近两年努力，女儿高考顺利地考上了大学，虽然是二本院校，但他俩非常欣慰，努力没有白费。

自从女儿考上大学后，大强没再干个体，完全回归了家庭。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性格变得越来越温和，家务活抢着干，对夏阳非常体贴，关心，和夏阳说话心平气和。

家里又添置了私家车，大强经常开车带着夏阳爬山，游玩，和同学小聚，每天开开心心。

女儿大学毕业后，在移动公司工作。两年后，经人介绍，和一位在政府工作的小伙结婚，婚后第二年，有了宝宝。

宝宝是他们俩的心头肉，一会儿不见就想得不行，帮着天天照看，直到孩子上了幼儿园。

那几处门市由于地理位置好，没有因口罩事件受到影响，仍在出租。

这些年大强一直交保险费，退休后也有保障。夏阳现在已经退休了，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好，他们每天围着孩子转，虽然很累但快乐着。

大强最喜欢哼唱《哥已不再是当年的哥》这首歌，他在歌声里回忆曾经的岁月：

时间走了一天又一天

一天天走成岁月蹉跎

承受了多少不该的承受

错过了多少不该的错过

年轮画了一圈又一圈

一圈圈把心画进寂寞

做出了多少难做的取舍

放下了多少难放的执着

哥已不再是当年的哥

不再与春风对酒当歌

我别了江湖我变成传说

曾经的美梦被现实刺破

哥已不再是当年的哥

不再携秋水去揽星河

我入了红尘我熬着烟火

……

偶尔几个高中同学家庭聚会，都是超过55岁的年纪，回望从前，每个人的人生轨迹各有不同，有的成为省城医院的知名医生，有的在中直企业当上了中层领导，还有的只是一名普通工人……

夏阳常常想，如果大强没有辞职，不知会不会也成为一个中层领导呢？又会有怎样的人生际遇呢？可惜，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夏阳在聚会时，还会时不时地提起她和大强从前的故事，她说，她最感激的人是妈妈，是妈妈的话影响了自己一辈子。

一个男人，无论年轻的时候多么豪情万丈，当历经世事沧桑，随着年华逐渐老去，一切归于平淡，终将回归家庭，女人要守住家庭这棵大树，做稳如磐石的树根，终会迎来幸福的生活。

树根不动，树梢瞎摇，细想想，这话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