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结了冰的湖面,一不小心就塌陷
妈妈的电话一直一直打不通,我坐了最快回暮城的高铁,我的心慌极了,那些黑暗的绝望,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播放,母亲年轻却布满伤痕的身体,那些充斥整个回忆的酒气混杂尼古丁的味道,呛得人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棍棒和拳脚,摔破的酒瓶,玻璃渣和肉体的锋利交织,我看见他拽着我的双手,一遍遍质问我,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我很绝望,只能一直哭,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呜咽着,我说妈妈救我,救救我。可是那时候她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了,即便这样,听了我的求救后,妈妈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勇气,推开他抱起我,拼命逃出去了,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我的耳鼻充斥血腥味,我觉得我要死了。
“暮城站到了,请……”报站声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来,母亲还没有回电话,二姨夫给我来了短信,他说他在出站口问我到了哪里。我的心里慌乱极了,心里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二姨夫为什么会来,强烈的不安将我吞噬,我不住加快了脚步。
二姨夫看见我的时候,表情不太好,我的心里更慌了,他和我说:“江懿,你妈现在不太好,你快和我去医院吧。”我的心一颤,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二姨夫,究竟怎么了?”“唉,你那个酒鬼老爸回来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了你们娘儿俩的消息,然后好像是在路上堵着你妈妈了,你妈看见他还不赶快跑,可是她越跑那畜生越追她,然后车来了,你妈被撞了,懿懿,你妈妈现在昏迷了,情况不太好,你要有心理准备。”车开在路上,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打在我的脸上,我的心是无法诉说的荒凉,我不敢哭,我太害怕我一哭,妈妈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到了医院,妈妈躺在急诊室的病房上,穿着我去年给她买的青色棉袄。她看着那么安静,睡着了似的,空气很安静,我甚至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可是那些插在身体里的管子,那么醒目,那么触目,液体顺着管道留到我妈妈的身体里,每一滴每一滴,都在硬生生地提醒我,妈妈她是真的出事了。我的泪止不住,我忍住泪,轻靠在她的床前,像她小时候哄我入睡那样拍着她的肩膀,我和她说话,我说:妈妈,懿懿回来了,懿懿回来了啊,你别睡了啊,你起来给我做饭吧。妈妈,懿懿饿了,妈妈……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顺着我的脸颊,一直流一直流,它好像是真的坏了,完全停不了了。
妈妈后来被推进了ICU,我不能一直看着她了,她需要无菌的环境,我只能待在走道里,每天探视的时候,才能陪陪她。刚开始几天,很慌乱,每隔几个小时,医生就会找家属,因为一直在抢救,这期间妈妈还进行了一场开颅手术,四个小时,我站在手术室外边,我很冷静,我努力让自己不要慌乱,因为我知道一不小心,她可能永远离开我,她可能停止自己的心跳,好在手术熬过来了。不记得过了三天还是四天,我一直吃不进去饭。手术后妈妈也没有醒过来,我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听医生和我说:“江懿,你的母亲撞得太严重了,你随时做好心理准备。”可以探视的时候,我用开水给她擦拭身体,在她边上陪她,和她说说话,我觉得她肯定能听到,一定能听到。与此同时,那个所谓父亲的男人,再一次消失在茫茫人海,了无踪迹。
傍晚,所有人都离去了,我去走廊尽头准备打一壶开水,那条道很空,只有一盏很灰暗的灯在尽头亮着,我身体很累扶着墙走着。头有些疼,忍不住转了转头,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等我再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给妈妈看病的张医生和另一个医生站在我的病床前,见我醒来,张医生走上来语重心长对我说:“江懿,你知不知道你都怀孕了,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我的头脑一片慌乱,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可能是看出了我的情绪,张医生像妈妈一样给我塞塞被子,拨动下我散在额前的刘海说:“孩子,有些不好的事情已经酿成了,你只要尽力去,就对得起爱你的人,你肚子里的宝宝和你妈妈一样是你的亲人,你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要慎重,别让自己后悔。”我看着张医生慈祥的面容,用力点了点头,和她说:“嗯,谢谢医生。”
等稍稍恢复了精神,我就撑着身子,又回到妈妈身边,我拉着她的手,心里默默地和她说着话,我说妈妈,你回答我好不好,我现在要怎么办?妈妈,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我需要留下这个宝宝吗?妈妈的手很温暖,可是她还是没有说话,有一滴泪从妈妈的眼眶落下,我知道她是听到了,她哭了,她没有醒过来,我急忙喊医生,可是医生检查了一下,只说是正常情况就走了,妈妈还在睡着一直没有醒过来。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我坐在医院的楼道里,准备着妈妈官司后和保险公司的处理事项,张医生喊我签字,说是要手术,我赶忙签了字,妈妈被推进了病房,我站在病房外,合十双手在祈祷,祈祷一切顺利,可是这一次,老天爷没有眷念我,她离开了我,永远的离开了我,当张医生和我,手术失败的时候,我的世界灰暗了,我无力地滩坐在地上,地上凉极了,我想我妈妈现在一定和我一样冷,想到这里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落,我不相信,我抓着张医生我说:“张医生你骗我的吧,我妈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个死字我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口,我只是流着泪看着她,看她一脸为难的表情。大姨上来扶我她对我说:“江懿,你妈妈太苦了,老天爷心疼她。把她带走了。”我挣脱大姨的怀抱,我对她大吼:“怎么可能,妈妈才不会走呢,妈妈才舍不得丢下懿懿,妈妈最疼懿懿了。”说到这儿,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去争辩,我撑起身爬起来,去推开了手术室的门,我看见我妈妈躺在哪里,永远的永远的失去了呼吸。我拖着千金重的步伐,每一步都都是绝望地走到了她的手术台前,我摸了摸她的脸,我和她说,她的表情是笑的,好像在做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我擦干净眼泪,抱了抱她,我很小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她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我说:“妈妈,你睡吧,别怕,懿懿,带你回家。”她的身体失去了温度,冰凉从指甲抵达我的全身,我知道,从此这世间再无人可以护我周全,知我冷暖。
母亲的葬礼,很冷清,除了至亲,并没有外人来吊唁,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并没有多少友人。我一个人跪在冰冷的地上,妈妈躺在我前面的水晶棺柩里,光打在她脸上,柔软亲切,还是我记忆里熟悉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我小时候那些记忆都在脑海中回荡,我想起我说过要给她买大大的房子,要为她出一本书,要让她为我骄傲,我们说要一起出去旅游,去看海,她特别想看海,她还说她要在我的婚礼上致辞,她说希望我能在国外办一个很自在的party式的婚礼,她还说还说要给我带宝宝,给宝宝做小衣服……可是,直到她离开我,我还没做到一件,我离开她远走求学,我总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很多时间,我不曾想到,时光它很无情,它留给我们的时间那么少,那么那么少。无论是我的婚礼还是我的宝宝,她再也再也看不到了。整个葬礼太安静,除了我,没有人哭也没有人叹息,我一个人无声地流着泪,我的妈妈已然不知这世间的一切,不知她知不知,从此以后,除了我,这世上还会有谁一直将她挂念。
被推进火炉里的那一刻,我站在远远的铁窗后,透过那个小小的玻璃,看见火炉里的火,在狂热地烧着,再也无法拥抱她的身躯了。工作人员,将红布抱着的躯壳放在我的手掌上,这是妈妈带给我的最后的温度了。
我坐在车上,车一直往前开,外面下雨了,很大很大,打在车窗上,我有种想带着妈妈逃跑的冲动,可是我又能带她去哪里呢,她只剩下一堆白骨了,她完完全全彻底离开我了。下葬的时候,我抱着妈妈的骨灰盒,很重很重,我有点撑不住了,小叔叔在后面撑着我,我走到墓地前,看着别人从我手里结果骨灰盒,将她放进小小的平方的地下,然后有有人把这个封死了。雨下的更大了,晒旧衣服的火焰在大雨里猛烈的上升,天空是浓浓的烟雾,妈妈,你肯定不想走,妈妈你肯定很难过。
我看着人群依次和我妈妈进行最后的告别,每次四鞠躬都是诀别,从此这世界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他们失去了亲人,他们难过,我看似和他们一样也是失去了亲人,其实我不是,我是失去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再换言之说,那一天我也死了。
暖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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