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偏偏在这时响起,我没有接起电话也没有挂断它,任由这熟悉的铃声在我耳间模模糊糊地徘徊。“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良久,在披头士乐队重复演奏之际,我接通了电话。
“一切可好?”小宇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只是想起他每天抽的半支烟。
“嗯。”我支吾回答,将原本想说的话硬生生憋进了心里。我紧握手机,一边等待小宇说话一边望着窗外的空白处发呆,一阵似乎有具体形态的风穿进我的房间,带有膻味羊血的蒲公英在风中若隐若现。
“小宇。”我还是决定在他说出其他话题之前将自己的困惑出来,“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一种感觉:一旦你鼓起勇气朝某条模糊不清但看似正确的道路走去之后,周遭会出现许多怪异的现象?”
如果仔细听,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小宇沉默但粗重的呼吸,我保持着从未有过的状态等待着——像等待戈多一样。
“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印象,我们曾待在我幺爸家里一起自慰过。”小宇不等我有任何反馈继续说道,“我记得我提议我俩在不同的地方解决……"最后时刻"。”
“像西部电影那样,两个帅气的牛仔在倒数声中,背对背走向各自的人生路,最后开枪。”许久没出现的老者在我脑中一字不差地说出了这段话,,像是哪部续集电影的前情提要一般。我自顾自地点点头,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点头是对小宇说的话的同意,还是对老者说的话的反馈。
“后来我握着自己那硬邦邦的活儿走进卧室,为什么我会选择在卧室而不是把你支到其他地方自己继续待在电脑旁,也许我现在能编出几条令你信服的理由,但在当时我只本能地觉得自己走向那里是对的。卧室的墙壁上挂有一张图片——我现在都印象深刻——画中的裸体少女拿着陶罐在倒水,她的双目透着罕见的清纯,虽然身体袒露,却更显得她如清泉般圣洁。”小宇微微停顿,仿佛在等我将这段话彻底消化掉,可彼此都清楚接下来的话才是最重要,其重要程度如同打开宝箱的关键钥匙。
“我对着那幅画快速套弄我那儿,而画中的裸体少女就那样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火辣辣的太阳光穿过窗户打进来,整个卧室的空气里弥漫着湿热而怪异的味道。就在这时,画中裸体少女拿着的陶罐开始有液体从罐中流出来,这是真的液体,我甚至听到了流水声。这个场景像一个烙印般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在这之前我都没有对谁提起过。”
此刻安静到了极致,甚至能听到阳光落地的声音。
“我不知道这个场景能不能算得上你口中所说的"怪异现象",但已经到紧要关头了,我没有停止动作,来不及多想便毫无抵抗地射了。总之,我就是那样顺其自然(或者出于生理本能)而莫名其妙地走下去的。这样说来,我还是挺佩服你的,能判断出自己正处在一个需要做出选择的、紧要的关口。至于正确、错误之类的,这只能是你自己做出决定并去做了之后才能得出的个人感悟了。”电话那端如同子弹用尽的机关枪,终于在这时停止了发声,而枪口处发出的热烟一个劲地飘向了我。我保持着沉默,没有立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个状态,小宇说的话竟包含了那么多的含义,任我在短时间内绞尽脑汁也无法想明白。
“谢谢。我本以为……谢谢你的分享。”我打破了局面。
“虽然不明白具体情况,但笃定地走下去总没错,祝你顺利。”小宇的声音化为电流在看不见的磁场里发生振动,最终再次变为他独特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
“你还有多久回来?”我决定还是岔开那如黑暗中的迷雾一般的话题。
“烟已经抽完了。我不准备回来了。”我仿佛看到小宇曾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掏出随身携带的那盒烟,借着微弱的火光,小心翼翼地数了一遍。
“小宇。”屋里起灰的旧空调让我想起夏天就要来了。
“嗯?”
“没什么了,我知道了。我们都要加油,再见。”
“再见了,我的朋友。”小宇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没有做任何停留地将我留在了原地。
我带上索尼牌MP3的耳机选中莫扎特的音乐进行播放,他的钢琴曲《小步舞曲》如同清澈的溪水在我耳间流淌。如此同时我打开了自己的小说草稿,纸上的文字毫无章法地排列着,到处都是对调符号、插入符号等语文修改符号,被划掉的文字部分如同悠长巷道上的坑坑洼洼,随处可见。我穿过那些巷道让自己沉浸于文字之中,钢琴曲的音符以固有的节奏在我脑中跳跃,“小红帽”的身影如同通过站台而不停留的动车般快速闪过……时间和空间都变得不重要——当然也没有多少人真心觉得这两样重要——但在小说里自有与之对应的时间规则和空间规则,笔下的文字带着我的希冀毫不气馁地追赶着“小红帽”。
要加油,一曲结束后,莫扎特站起身,认真整理自己昂贵的西装后,盯着我的眼睛说。
我必须鼓起勇气朝看似正确的方向走去了。老蒋去了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行动了。周遭出现的怪异现象也不可怕了,可怕的是在无意间违背了所处之地的规划。我放下笔,摘下耳机,望着窗外发呆。
契科夫不动声色地将手枪递给了我,我握住枪,冰冷的感觉透过手传递到了我的全身。头脑一片空白,我除了深呼吸一口气别无他法,稳住注意力(也不知道瞄准的哪里),之后扣动扳机。子弹通过手枪发射而出。枪口的火花早已泯灭在悠长的岁月之中,孤独的子弹沉默地飞行在无尽的空间里,我不知道最终是否击中目标。无所谓了,契科夫说的我听了,也做的。现在,我应该将小说添上结尾了。
我异常笃定地站在楼下酒吧的门口,LED招牌灯还没有亮起,下班的行人和汽车朝着他们的目的地奔去,而我像一个在未知筹码的赌局上摇晃筛盅的赌徒。酒吧的大门以关闭的状态沉默着,黑漆漆的大门让我莫名其妙地想起曾经经常来串门的邻居家那只黑猫“tiger”,它也曾这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
要加油。老蒋在未知的哪里传递着这条简短但重要(虽然我也不清楚哪里重要)的讯息。“tiger”悄无声息地隐匿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之试图观察着这一切。而时间——也只有它——只是不闻不问、马不停蹄地流逝,默默推动着剧情。
已是傍晚,余晖将这里的黑暗驱赶开了,夏天真的到来了。我也不知道夏天怎么来的,这是说不明白的,但是我知道周遭都在一点点的变化:汗水变得流不止、蝉鸣变得惹人恼……这些变化如同水滴一滴滴汇集起来形成了一道河流。
这是夏天才流动的河。不知道谁在哪里说。
现在的我从某种程度来说已经被这条河淹没了,唯一能做的便是随波逐流。酒吧的大门突然在这时打开了,里面现在黑压压的,也不知道“tiger”曾经或者现在有没有在这里面。我握紧拳头、屏住呼吸,果不其然,这条河将我带进了酒吧,酒吧里的陈设跟我第一次进来时没有丝毫变化,仅有的区别就是现在除了我别无他人。河水并没有过多的停留,它带着我一往无前,再往前就是墙壁了。但就在我准备闭上眼时,河水连同惯性在撞上去之前消失得一干二净,与此同时墙上裂开了一个大洞,后面连着一条不知通向哪里的通道。
这一定是那颗子弹在最后时刻击碎的目标。我对自己说。
在这个夏天积累很久才形成的河,用尽全力将我送至这个紧要关口,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笃定地走下去。我知道,做出这个选择后,在往后的日子里,我都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我朝洞里面大声呼喊,没有回音,也不清楚声音是一直不知疲惫地在往前跑还是轻而易举的被某种东西吞噬了。我迈腿走进去,里面的空气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爽,不知为何里面的光线还要比外面的光线好些。我开始往里面走,四周是光秃秃的黑色墙壁,仔细看还可以看到壁上有水珠渗出。
四周很安静,我想回头,但是害怕回头后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虽然我所经历的事情已经够奇怪了。我继续走,只是在短暂的适应后,放慢了行进速度。
要加油。老蒋留下的纸条如是说。
一阵风向我迎面吹来,许多张纸被这风一同带来,我停下脚步捡起其中落在地上的一张纸,大致看了一下纸上的内容,惊讶地发现纸上的内容正是我写的小说草稿——不过我的小说草稿还没有写到结尾——但这张纸上已经开始向结尾走去了。总的来说结尾的走向差强人意,也合我心意。我准备收集这些被风出来的纸,但风在这时偏偏加大了力度,如果我不用劲朝前走,可能稍不注意还会被这风吹回去。看着这些在风里面狂舞的家伙,我放弃了收集,就让它们再欢腾地飞会儿吧,要知道在这之前它们还只是活动在我脑子里面的思想印记。我继续朝前走,心里面有一点小欣慰,因为我知道这些家伙从此不会再消失了。
风在我不知不觉的行走中停止了,我已经走了有很远很远——如果现在回头看的话会发现酒吧已经停留在遥远的印象中了。到此时,我已经有一些疲惫了。
在这里,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变得异常模糊。而我不敢多想,只能边走边一首接一首地哼唱披头士的音乐。
又不知行走了多久,前面的光线开始变得暗淡了,空气也开始变得稀薄了。我放慢了行进速度,同时,一丝无名的恐惧掀开了我如堡垒般坚固的决心。
别走了,快回头,去酒吧。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响起。
继续走下去。老者的声音在此时微弱得近乎透明。
现在走着的这条道路上的一切(包括出现的种种怪异现象)都无时无刻干扰着我,幸亏老者及时出现并对我鼓励,使得我再次坚定了走下去的决心:就目前的情况而言,看似正确的就必须是正确的。
我咬着牙继续朝前走,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体力也开始呈直线下降了。“小红帽”,我不由自主地念起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她,即使越来越艰难也不影响我对她的想念。相遇时的一眼,错过后的一念。时间不等人就这样过去了,一秒一分一日一月一年,而“小红帽”依旧在那里。
......
转个弯,眼前突然出现的一片光亮让我有点不适应,我用手挡住光,缓过片刻才发现光是从前面的出口——说是入口也没问题——发射来的。我不再犹豫,用最后一点力气大步踏过去,背后的一切就让它留在背后吧。
我从这里翻出去,映入我眼帘的竟然是之前的那个酒吧。而我心心念念的“小红帽”正站在一旁,她带着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还带着一丝微笑。这一刻,在想象中,那个置身于孤岛的我就这样被黄色潜水艇的船员发现并带走了。
酒吧的音乐合时宜地响起,播放的是王杰的《我是真的爱上你》:“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你有善解人意的心,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你的微笑总是让我为你着迷......”
“我总算遇见你了。”
“你好。”
......
一只全身黑毛的猫(像极了tiger)正慵懒地趟在酒吧的窗台边,它的尾巴像一条眼镜蛇一般缓缓地摇动着,它对酒吧的嘈杂熟视无睹,但是它的注意力悄悄落在远处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子和一个突然出现的男子上。
酒吧窗外有一棵不知多少年的大树,粗壮的树枝上正爬着一只蝉,它正焦急地等待着最好的时机发出鸣叫。
不知过了多久,它开始发出了这个夏天的第一声蝉鸣:夏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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