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昭一本正经地对李鸣岐说:“爸,我不准备做买卖了,我要去当矿工。”
李瑞昀一听弟弟要去当矿工,立刻急了。他忘记了刚才被李瑞昭怼的难堪,直接了当地说:“三弟,矿工太辛苦了!你—”
李瑞昭毫不客气地截住了李瑞昀的话头,语气颇冲地怼道:“大哥,辛苦是对你这样的、当老爷的人来说的。我身强力壮,怕啥辛苦!”他停顿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当矿工,工钱给的高,还不用操心。”
李瑞昀还想说什么,被李鸣岐举手制止了。李鸣岐敏锐地发现,三儿子的话里有问题。他心平气和地问:“你去当矿工,你的买卖怎么办?”
李瑞昭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神情萎顿,言语迟疑,嗫嚅着说:“买卖,买卖我转给别人了,给别人去做了。”
李瑞昀这才反应过来,弟弟的话没有说完全。他安静下来,看着父亲,不再抢先说话了。
李鸣岐继续神态平和,语气平静地问道:“转给别人了?为啥要转给别人呢?别说你是为了去当矿工!”最后一句话,他突然加重了语气和声音,把屋里的人都震了一下。
李瑞昭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在李鸣岐带着强烈威压的眼神注视下,他心一横,一咬牙,破罐子破摔,说出了大实话。
他脖子一梗,有点斜视的眼睛流露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嘴里却有些含糊不清地说出:“买卖做亏了,我把它抵出去还账了。”
“咝—”坐在一旁的王桂枝听说李瑞昭把买卖做亏了,而且抵出去还账,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有点担心地看着李鸣岐,生怕他暴怒而起,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
李瑞昀吃惊地看着李瑞昭,心想着弟弟的意思就是赔光了吗?所以才想去当矿工?他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只是在心里打算着怎么说服李瑞昭,回到写真部来。
“哼,”李鸣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不变地继续问:“你的意思是,赔光了?”
李瑞昭毫无愧色地点点头,小声回答:“可以这么说吧。”他反正豁出去了,也就没有了畏惧之心。
“混账!”李鸣岐终于按捺不住地拍着炕桌,大骂起来。他伸手指着李瑞昭,下巴颏上的胡须随着他嘴巴的动作不断跳动着。
他高声大喊着:“你这个兔崽子!嚷嚷着要自己出去创业,一次不成,还要二次!”他再次用力拍打着炕桌,继续叫骂:“你他妈的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自己老婆孩子都养活不了,还有脸回来?还要去当矿工?就你那熊样儿,你能干点儿啥?纯属浪费粮食的蠢货!”
李瑞昭被李鸣岐高声叫骂羞辱得满脸通红。他用力捏紧拳头,把已经很红的脸色憋成了猪肝色。他原本就没啥愧疚感的心里,现在已经满是忿恨、不甘、屈辱等等情绪,搅得他脑子里天翻地覆,急于找一个爆发的出口。
李瑞昀没有料到父亲会突然发作,一时间看着暴怒的父亲手足无措,不能开口说话。
王桂枝心里说着:“完了,完了,还是来了!”表面上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的样子,轻声细语地开口说:“当家的,你喝口水吧。”说着,走过去给李鸣岐面前的杯子里续上茶,端到他面前。
李鸣岐正骂得兴起,被突然伸到面前的茶杯给止住了。他瞪着眼,张着嘴,顺着茶杯看过去,一直对上了王桂枝饱含暗示的眼神,他吧嗒了一下嘴巴,接过了茶杯,一饮而尽。
李瑞昀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他悄悄吐出了一口浊气,心里对自己的母亲钦佩不已。敢在父亲暴怒的时候说话,在他看来,无异于在老虎头上捋毛,是很危险的事情。不过,也只有母亲能够安抚住发怒的父亲。
李瑞昭也松开了握得紧紧的拳头,但是他不敢张嘴,怕自己忍不住脱口大骂,惹得父亲火气更旺,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他始终忘不了,那一年父亲拿着铁锨追在自己身后,一副要打死自己的凶狠样子。
李鸣岐哐当一声把杯子砸在炕桌上,抬手抹了一把胡须,气息稍微平稳一点地说:“你把买卖赔光了,也没个交代?你还有点血性,是个男人吗?”说着,他的声音又高亢起来。
李瑞昭死死咬住嘴唇,忍受着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毫不留情的言语侮辱。他的脸色越发紫涨起来。
李瑞昀看看又将暴起的父亲,再看看满面难堪的弟弟,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开口说:“三弟,要不你还是先回写真部吧?”
“不!”李瑞昭的情绪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他猛地回过头,瞪着赤红的双眼,冲着李瑞昀大喊:“我不回去!好马不吃回头草,打死我也不会回去的!”
李瑞昀再次被李瑞昭的反应给惊呆了。他没想到自己今天像是自带雷管,开口就引爆了弟弟的脾气,好心好意全被当成驴肝肺了。他又无奈地闭上了嘴巴。
李鸣岐的火气倒是消退了不少。他看见李瑞昭再次冲着李瑞昀撒气,不由自主冷笑起来:“哼哼,有骨气!不吃回头草的好马,三少爷打算怎么养活你的妻儿啊?”
李瑞昭情绪激动中,越发听不得父亲明显冷嘲热讽的语气。父亲话里的意思也再次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经,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劳你们费心,我会把她们带走的。”
“啥?”王桂枝第一个出声惊问:“你说啥?要把媳妇孩子带走?你怎么养活她们啊?”
李瑞昭没想到一向比较公平的母亲也会质疑自己,心里非常难受。他被父亲羞辱的窘迫、气愤急剧膨胀,实在难以控制。他终于忍不住对王桂枝吼道:“怎么养活她们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
王桂枝平生头一次被自己的儿子当面吼,她脸色苍白,惊呆了。如果说,当年大女儿李瑞暄隔窗辱骂只是让她羞愧难当,这次成年儿子的怒吼直接让她痛不欲生。她突然觉得头晕眼花,身体站立不稳,不自觉地摇摇欲坠。
李瑞昀从椅子上跳起来,伸手扶住了母亲摇晃的身体,把她扶到自己刚才坐的椅子上坐好。他不知道该说些啥来安慰母亲,只能倒了一杯水,默默地递到母亲手中。
李鸣岐见李瑞昭居然冲着王桂枝大吼,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骤然爆发。他连鞋都顾不上穿,直接光脚跳下地,向着李瑞昭就是一个巴掌呼过去,嘴里大骂道:“你个混账王八蛋!我揍死你个兔崽子!”
“趴—”李鸣岐身高手长,虽然已经不年轻了,动作还是很灵活迅速。他几乎一跳下地,巴掌已经扇到了李瑞昭的脸上。
李瑞昭猝不及防,挨了一个大嘴巴子,脸颊上立刻红了一片,可见李鸣岐用了多大劲儿。李瑞昭捂住发烫的脸颊,眼睛里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直跳,情绪再次到了崩溃的边缘。
李瑞昀安置好母亲,转身插进父亲和弟弟之间,冒险扶住父亲的手臂,体贴地说:“爸,地上凉,你还是在炕上坐着吧。”说着,手上稍微用劲,把李鸣岐的身子转了过去。
李鸣岐的怒火随着打在李瑞昭脸上的巴掌散去了大半,他顺着李瑞昀的手劲,转身回到了炕头坐着。他瞪着李瑞昭,没有太多火气地说:“既然你这么有本事,那就带着你的妻儿们滚吧!”
王桂枝闻言心中大惊。她顾不上自己心里翻腾的难受,满腹担忧地看着李瑞昭,希望他能够稍微服点儿软,不要和李鸣岐硬碰硬的顶撞。
王桂枝注定要失望了。不说李鸣岐已经刺激得李瑞昭几乎没有退路了,让他服软等于要吞下所有的羞辱和那个耳光,李瑞昭不会干。何况李瑞昭这次回家,本来就存了要把妻儿带走的心,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激烈和决绝的方式。
戳破了温情的面纱,想通了所有的事情,李瑞昭反而平静下来。他放下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松开另一只手握着的拳头,脸色也慢慢趋于平静,除了一边脸颊上那明显的发红,他已经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
李瑞昭声音不大,却用无比认真和坚定的语气说:“你们放心,我的妻儿我自己养活。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她们。吃糠咽菜也能活下去。”
李瑞昀惊讶地看着李瑞昭,没想到从小就跳脱不羁的弟弟,会认认真真地说出这么一番话,真爷们,真有气魄。他内心忍不住要为弟弟鼓掌、喝彩。
李鸣岐的看法和李瑞昀大相径庭。他讽刺地一笑,嘴上毫不留情地说:“哼哼,说得倒是挺带劲儿的,你做得到吗?到时候不要哭着回来求老子赏口饭吃!”
李鸣岐没有想到,自己气头上的话,差点彻底割断了父子间的感情。随心所欲地出口伤人,他没有预料到,言语的伤害已经造成,儿子心灵的伤痕久久不能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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