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青年最大的事情就是娶妻生子繁衍后代,免得爷爷奶奶老爹老娘拼命挣下的那三间土坯瓦屋,在断了后之后,被吃“绝户”的本家拆了,把屋顶的瓦揭去盖自家的屋,把梁和椽子拿去壘自家的猪圈,把土坯拆了去盖自家的院墙,把剩余的老屋的灰烬也撒到地里去当肥,有道是老屋土壮,顶三年嘛,真是可以和非洲的鬣狗一样可以把灭绝的一家消化到蹄甲子都不剩下。
于是我那生了六女一儿的奶奶,尤其关注的是我的娘她生下了两个女儿之后,能不能生个孙子下来,真可谓是自己对生活的渴盼想要期望下一代能实现这个颠扑不破的代际真理。于是我就成了我们家唯一的指望,三代单传,六亩地一根苗,虽然不能和王家地主家那样,千亩地一根苗相比,在自家的六亩地和逼仄的小院子里,也是可以被视作少爷来看待的,至少我奶奶是这么要求的,特别是我的娘她不把我的小命放在心上,为了伺候我那生了肺病的爷爷,晚上没把我搂好,在我一个年关的时候,就把我弄成了肺炎,还非得捏着我的鼻子灌药,把我呛死过去之后。
我的奶奶她一听三个月不到的孙子不行了,就在堂屋里抚脚放声大哭,说她的命苦,拉巴大一个儿,头一个孙儿都落不下,老天爷报应她脾气太爆,向着天下了罪己诏,说老天爷你把她劈了吧,换回她那百天不到的孙儿的小命,这一哭把我隔壁三奶奶,她的老假想敌,惊醒了。我的三奶奶一听大嫂那样的悲痛,赶紧的排了她的大儿;我那叫做勤叔的救命恩人来了我家,因为我的爹在县里学习不在家,赶紧的骑车子把小孩送到县医院去就回来。
我的娘她心硬,摸了摸我的鼻子说不去了,扒个坑埋了就行。我的叔他不认,说去了医院再说这话,说着就把我的娘拉上了自行车,连带着我在娘怀里。
半夜里一路上顶着冬天的北风骑,我的勤叔的腚都着不到车鞍子,把车子踏得如同飞起来,没到那官地就把棉袄给湿透了,一把扯下来扔在路沟里,就一个内穿的褂子依然嫌热,没了命地驰去三十里路外的汶上城。
我的娘过官地摸了摸我的心口窝,又摸了摸我的嘴,说到他叔你别骑了,回去吧,这短命的鬼已经只有出气没进气,满嘴都是嘟噜沫,犯不上再去县医院。我的叔他不理我的娘,等到进了县医院下了车,看着我挂上了氧气瓶,才呼哧呼哧喘起了气,说大嫂,什么,今天我再回去就放心了,要不然回家就被你三婶子打死都没人心疼。
进了急诊我的娘把孩子扒给了护士看,护士长一看跳将起来不得了,孩子的脸都发黑了你们怎么才送回来,拨拉开其他排队的大人小孩说都闪开,这个小子的命要紧,再不救他就死了!直接就上了氧气瓶,我这条鼠命不该死,半个小时以后脸就变红了,还哇哇地哭地整个科室都不肃静。护士长脸上有了光,把我抱在怀里不停地看,说长大了你这个带巴的不能学小山喳,把救了你的小狗命的人们给忘了。可惜我的爹娘都想起来没问她姓氏名谁家住何乡,让我只好记住了这给我的小命走了后门插了队的阿姨,写一篇文章感激她。
我的爹他从学习的地方跑过来看,心疼地怪我娘不该捏小孩的鼻子来灌药,可事已至此,他只好抱着看那电灯泡,哄着我不哭就完了。
我的娘还是不在乎,说没了就没了再生个,可我活下来之后再也没有生。我奶奶在家里天天哭,吵得前邻后街都不安宁。三天后我的叔回了家,跟她说那宝贝的孙子的命大活着呢。她这才破涕为笑不哭了。打那之后她再也不肯放手别人管,走到哪里都要把我的小胳膊抓得紧紧的,睡觉打盹儿的时候我必须在她怀里玩,不能离开她的身,搞得我就像一个小猴子,难以脱身和其他同龄孩子们一起玩。
可这样也没把我的胆捂小了,照样会和本家大了两三岁的哥打架,因为他们死命薅我的小辫子,打不过就摸起地上的碗碴子划破别人的头,照样和兄弟多的张家的小伙伴们摸砖头,因为他们先用砖打破了我的嘴,照样会在上初中之后和康庄驿的混混们打架,因为他们挑事儿说我走路撞到了他。
这种不怕天地的命又惹了一次祸,差点把自己给摔死,无非是在教室里在课桌上飞跑,一脚蹬翻了桌子,平落下来撞到了板凳的角,把自己搞了个气胸死了三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还脑震荡断了片,说你们围着我看什么,起身咕噜爬起来就走了。
我奶奶她听说了又是一场哭,说我们家的宗嗣真是让人不放心,你们以后看牢了他,不能让他天南海北地去野揊。可我从那次知道了死掉的味,再也没了生死的畏惧了,自然不满意在这孔孟之乡尊礼守教的束缚,立志要到天南海北去看看。我的爹嘲弄我你有本事要上大学,上了大学就可以去南京上海哈尔滨烟台,我自然不把这种挑事儿的话放心上,反正我不会呆在家乡就是了。
他们量丈了我没啥大本事,连我考不上大学却把眼累瞎的事儿都想到了相亲的时候如何掩盖。我偏偏让他们意外了,来了上海再也不受他们那约束。真可谓命是天给运是自作,人往好处作就是运。
人,不懂事之前靠命,懂事之后就要博击命运。我的娘我的叔他们都心胸豁达安贫乐土,不嫌弃家乡的黄土累人又没好处,还守在家里踩那一脚的黄河泥。远在天边,养家糊口也不能天天回去,只能承诺他们百年之后来磕头跪棚多哭几嗓子,对得起他们给了一条命。
2020.4.26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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