鼾声相闻

                      鼾声相闻

  从事宣传工作几十年，调研学习、行踪不定，在外住宿，最怕打呼乎噜。据说鼾声能分出好多类，如雷霆式、猛兽式、鸟虫式。对此我深以为然，并有幸一一聆听，个中滋味，也算是酸甜苦辣，百味俱全。一次春游泰山，投宿临街的泰星旅社。晚上春风穿窗，倚枕可闻楼下喧闹声。正解衣欲睡，房客或观山，或品茶，络绎归来，南腔北调，笑语喧哗，好容易挨到熄灯，忽地一声春雷，如石破天惊。众人诧异，开灯四觅，见壮汉仰卧，嘴若门扇，肚皮起伏，似200马力推土机发动。大家面面相觑，束手无策。我因困极思睡，斗胆唤他。壮汉喝问：“做甚?”我苦笑：“老兄能否控制一下音量?”他虎目圆睁：“俺又不是个收音机！"说罢，倒墙般躺下。继而雷声复起，地动床摇，无奈，生生让“推土机”碾了一宿。   

    1990年出差冰城，对床一客，虎背熊腰，其鼾声粗犷多变，时而虎啸，时而狮吼，时而狼嗥，时而磨牙咆哮，水平之高、战斗力之强、杀伤力之大，均属罕见，闻之若独行荒谷，怪兽搏人，甚是恐怖。欲叫醒他，又怕耍起泼来我非对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掀被而出，委身于走廊沙发，刚朦胧入睡，又遭保卫人员盘问。天亮回房，我把夜里情景说与此君，谁知他出言不逊：“咋的?我花钱住宿，打呼噜关你屁事。”这等横人，还是避而远之为好。

  98年进京送劳模开会，住大会堂部队招待所。同屋老潘，年过知命，秃顶微胖，红脸细眼，未语先笑。攀谈中，知他是温州人，因为生意上的事常跑盘锦，也算半个熟人，白天各奔东西，晚间灯下闲聊也颇投缘，且都喜读唐诗、宋词，只是我偏爱东坡他独钟易安。有时我扬苏抑李，信口开河，他只憨憨一笑。老潘那口地道的温州话，极有韵味。吟起李清照的《声声慢》，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每天夜晚，他总频频催我先睡。熄灯后，他则取电筒照明，捧书细读，我纳闷儿：老潘为何这般苦熬?

  一晚，寒潮骤至，窗外飞雪，两人拥被而坐，谈兴甚豪，待躺下，我全无睡意，老潘却酣然入梦。蓦然有声乍起，破夜之岑寂，初如虫鸣似鸽哨，继而似蛙鸣鸟叫，抑抑扬扬、徐徐疾疾。我顿悟：怪不得老潘晚睡早起，真难为他。我本来厌鼾，此时却觉得声声入耳，有情有味，格外动人。论年龄，潘兄长我一旬，讲友情，彼此萍水相逢，比条件老兄是个大老板，对我这样一个寒酸愚人却礼贤下士、体贴入微，相比之下，甚觉惭愧。

  次日晨，我与之调侃：“兄长尽管早睡，你那鼾声亦如易安长短句，催眠甚妙。”老潘也幽默地说：高山流水，得遇知音，实乃三生有幸。两人抚掌大笑。老潘的生意告一段落，先我离京，车站送行依依惜别，互道珍重。归来，室内静如止水，夜无鼾声，我竟失眠，假如潘兄多住几日，用他那极有韵味的鼾声伴我入眠，该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