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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雅孩童时期常去参拜的寺院路旁开满了绚烂的樱花。
寺庙建在郁郁葱葱的山坡上。山涧有溪水潺潺，溪边有鲜花盛开。不知名的小花，玲珑剔透，令人心生怜惜。
每每皆与儿时小伙伴雁翎结伴而行，于天空微亮星辰依稀可见的清晨五点多步行出发，俩姐妹小小的身体肩负着带到寺庙供佛的各类水果，心底是满满的虔诚。——那种与生俱来的，对真善美的向往。徒步行走两个小时，抵达，累了就喝口水，坐在路旁山石上小憩。
轻叩庙门，将水果交于庙中的师父打理，她们在空灵悦耳的罄声中对着寺庙里身披神佛彩衣的神像跪拜，毕恭毕敬地许下纯净清灵的小小心愿，然后去山上的黑蟒洞捧一掬清澈的流动山泉解渴。传说此洞亦曾有千年灵蛇出没，喝了洞中的泉水能给人带来平安喜乐。所以她们总是乐此不疲，流连忘返。离开的时候还会用水杯装上满满一杯带回家给家人分享，以求他们也能健康长寿。
月雅在少年时代一次故地重游中于洞前遇见一位前来汲水的比丘尼老师父，约莫六七十岁的模样。只见她一手背着两袋米，一手提着水桶，看起来步履艰难。月雅和雁翎不由分说地迎上去帮她卸下米袋，让她空出双手去打水。交谈中得知老师父刚从山下化缘回寺，准备把这两袋大米和一桶水送到附近一户死了丈夫的人家。那家孩子才三岁，没有公婆父母照应，她们孤儿寡母的很是艰难。月雅问老师父可不可以帮忙，她们愿意和她一同前往。老尼露出慈悲的笑容，用亲切的家乡话回应道：真是两个好姑娘，小小年纪，却有善根哪！
于是两位青春期的少女一人背了一袋米，老师父提着泉水，三人相伴前行。
那是一户竹篱茅舍柴扉黛瓦的寻常农家。女主人很年轻，二三十岁的清瘦模样，却面容憔悴萎黄，如深秋的枯叶。见她们过来，黯淡的眼神瞬间闪烁出故人重逢般的喜悦神采。“老师父辛苦了，又劳驾你送米送水，这怎么好意思？”
“说哪里话，这乡里乡亲的，你们母女太不容易了，这点小事，应该的。你独自一人照顾小孩，身体又不好，别太劳累呀，孩子还要靠你……”说到此，老师父有些无语哽咽。年轻的妈妈看来和寺庙里的比丘尼很是熟络，想必经常互相照应。
淳朴的农家主妇听罢此言，握着老师父的手寒暄了一会儿，转头开始招呼月雅和她的同学。给她们泡红枣茶，拿厨房灶火里准备给孩子吃的烤红薯招待初次谋面的小客人。两姐妹连连摆手，礼貌地推辞说，不用啦，我们真的不饿，还是给小朋友吃吧。
拗不过女主人近乎执着的热情，同来的机灵女同学雁翎接过热乎乎的烤红薯逗孩子去了。
她们给小姑娘剥红薯，陪她在花木繁盛的院子里玩游戏，老师父和女主人则在略显晦暗的客厅里谈心话家常。
两三岁的活泼幼童，尚不知母亲的难处和人间的疾苦，红苹果般粉嫩的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姐姐来追我呀，姐姐……姐姐快来呀……”她一边喘气一边跑的满头大汗，暖阳下的院子里回荡着她清脆的笑声。“嘻嘻，嘿嘿，哈哈哈……真好玩，真好玩……”
斯人已逝，生者唯有坚强。
那天中午她们没有回家，辞别这对苦命的孤儿寡母，老师父留她们在庙里吃饭。月雅那会儿总亲密地称呼雁翎为雁子。彼时间，月雅和雁子帮忙在灶台添柴烧火，师父在绿意盎然的小窗前蒸米烧菜——用自榨的玉米油清炒茄子、自种的青椒土豆用甘洌的泉水洗过后炒了一盘放了花椒的青椒土豆片、还有一碗西红柿豆腐汤。老人家手艺了得，将天然、朴素的食材变化出可口的美味。真正的粗茶淡饭，两个当时家境优渥衣食无忧的姑娘却吃得津津有味，心甘如饴。俨然一位慈爱的老祖母和两个亲昵的小姐妹。
许月雅的中学同学任雁翎自幼父母离异，她对父亲的印象是几乎没有印象。七岁那年，母亲带着她改嫁给一个在政府当官的秃头的丧偶中年男子。在那个保守闭塞的年代，受尽了外人的嘲笑和原生家庭的欺凌。曾经和她相依为命的母亲亦为了讨好继父家的儿女开始对她日渐疏远，甚至不惜牺牲她的尊严和利益来成全自己的所谓幸福。从此，早日离开那个没有温度的家成了她最大的梦想，而宗教信仰及寺庙和道观便成了少女时代的她最大的寄托。
吃饭的时候，雁子突然流下泪来，喃喃自语般地轻声说道：我希望那个小女孩的妈妈以后无论嫁人与否都能够好好待 她，我希望她一定要比我幸福……
当时父母尚在身旁的许月雅看了心里难过，拿出手帕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好言劝慰：“我和你的心是一样的。不过，现在请你好好吃饭吧，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着寺庙青衫的老尼见状连忙起身温和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笑道：傻孩子，吃饭时可不能掉眼泪呀，你看你这么白皙的脸蛋要成小花猫了，完了出去人家笑话你……
方才触景伤情的少女听罢噗嗤一声破涕为笑：“本来今天来寺庙拜佛，又随缘看望了那对母女我也挺开心的，对不起啊师父，我就是有点难过…”
月雅给雁子夹菜的时候，老师父突然叹了口气，悠悠地说：“人说少年人的通透是故作老成，中年人的通透则是人间辛酸。我看哪，这人间辛酸哪管你是童年，少年，还是成年呢……这人生哪，最苦莫过于少年丧父母。或者爹不疼娘不爱的。”
多年后的一个早春，月雅约上当年同往灵惠禅寺朝拜的姐妹再次重返故地，打听老尼的消息才得知老人家已于十年前在寺庙礼佛时溘然长往，享年83岁。
揣着失落又怀念的心，带上礼物去探望那对可怜的母女，只见破落的小院杂草丛生，门庭紧闭。一旁菜园子里摘菜苔的妇人告诉我们，这家妈妈去年刚带孩子去深圳打工了，一直未再嫁人。
回来的路上，路过熟悉的寺院，许月雅站在门外看佛堂明灭闪烁的烛火，恍惚间让她想起一位僧人在他的微博里写的那句“忆青灯伴古佛，是旁观者的幻梦。”忽又见脚下满地的樱花花瓣，是如此娇艳又如此凄美。复又起苏曼殊的诗。他在诗里说：“落花深一尺，不用带蒲团。”
（今日份云水禅心，收录在由我原创的真实改编的连载小说《月色江城》中）
作者简介：白雲溪，忙时弹琴，闲时种花，自幼志在琴歌书画的钢琴老师。生在楚地东南，长于清泉溪下。求学江南，现居华北，梅花樱桃豌豆夹，此是旧生涯。更有枣树柑橘栀子花，种在故人家。平生诗句是山水，一溪云月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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