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凉尝试过很多赚钱的办法:炒股,直播,演戏。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他躺在床上,左手伸到脸面前。刹那间,他感觉左手在慢慢变大,就像一棵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的过程。枝叶逐渐繁茂,肆意生长。如果可以定义这是一棵什么树,黄凉当然希望这是一棵摇钱树。摇一摇,钱就受到万有引力的影响从空中落下来。
这不是臆想,这是一种新发现的病症,名叫“爱丽丝梦游综合征”。之所以借用这个名字,是因为症状跟故事里发生的情形很是相像。据说当年写出《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刘易斯,在童年时也是此症患者。
通常这种症状会伴随患者到十几岁,然后自行消退,对生理机能没有任何影响。所以,当小时候的黄凉把事物忽大忽小,眼前出现马赛克效果甚至是出现时空扭曲感告诉父母时,妈妈告诉他:
“没事的,你长大后世界就会变得正常了。”
很遗憾,黄凉长大后他眼里的世界并没有变得正常起来。他长时间专注地看一个东西时,那东西就会变得忽大忽小。但黄凉并没有为此感到烦恼,反倒为拥有超凡脱世的感官体验而自豪不已。别人不开心可能是去吃一顿或者醉一场,黄凉就简单多了,盯着一个东西看,钻进自己的世界里,就像爱丽丝钻进兔子洞一样。
尽管这种“缸中之脑”似的体验可以分泌无尽的多巴胺,但——不来钱啊。黄凉早就打定主意,待自己挂了以后一定要把大脑捐赠给科学机构,为医疗事业添砖加瓦。到时候在医学院里,教授跟学生会对他大脑皮层的切片产生兴趣,像踏入博物馆似的顶礼膜拜——上一个受此待遇的可是爱因斯坦。
会有怎样的文字介绍这颗大脑呢?说它来自一个平淡无奇的男人,一个生前职业是地铁安检员的男人——就是你带包进地铁的时候,他会提醒你把包放在安检机器上过一遍的职业。这可能是全上海最被人忽视的工作,因为大家都忙着赚钱,没人停下来安检,也没人对《搏击俱乐部》的最后一个镜头感兴趣。
刚上岗的时候黄凉特别较真,对带包的人持“不安检不让过”的态度。受到无数个白眼和老前辈的指点后,黄凉也慢慢变成老油条。遇见每个带包的乘客都会说一句“背包安检”,然后晃了晃软绵绵像面条似的手示意。当然只有极少数人会配合黄凉的走形式,大部分人都是径直向前冲。黄凉也不生气,身子往边上一挪让开地方。他高高瘦瘦,懒洋洋的身形犹如七喜汽水的卡通形象七喜小子。被鼓风机充满气后,在太阳底下肆意摇曳。
这是一份很容易看到尽头的工作,就像是站在徐泾东能看到浦东国际机场。黄凉还真做过这样的事情:从徐泾东站上车,大概需要花费两个小时才能到另一个尽头。他心想真他妈的远啊,简直是从上海尽头到上海尽头。不过后来听说,2号线的延伸线17号线就要造好了。
这算是在地铁系统工作的福利,黄凉的交通卡上似乎有刷不完的钱。所以没事的时候黄凉就坐地铁玩,这听上去又好笑又心酸。当然,地铁这种城市巨兽也能最大限度地激发黄凉的感官体验。他幻想过很多画面:龙猫,釜山行,雪国列车,时光穿梭机。
至于黄凉为什么想要暴富,这不需要理由。也许是女朋友提出了高要求,也许是不想再被忽视渴望被关注,也许是想大手大脚的花钱不被束缚,也许单纯觉得钱多一定比钱少来得快乐。所以15年的时候,他拿出所有积蓄去炒股,最终被成功套牢;后来赶上直播风口,他自认游戏打得不错,连续半年通宵直播,依然没有观众;至于演戏,从小到大都有人说黄凉长得像明星。
黄凉长时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面对着吴彦祖。
难道自己这辈子注定就是个小人物吗?难道百年后的医学杂志上介绍自己的奇异大脑时注定要流露出被浪费的语气吗?
答案是否定的,黄凉在地铁里看到了一则通告。
真人秀节目组《谁想成为亿万富翁》将面向全市所有人进行海选,最终获胜者将继承主办方留下的亿万遗产。
一般在地铁里大致会收到两类传单:旅游传单跟买房传单。那些发传单的人也不在乎你要不要,像练就了轻功水上漂似的从第一节车厢发到最后一节车厢,雪花片似的把那些传单加塞给你。当然,大部分人也会看都不看得从身上掸掉,踩在脚下。
这种事情屡禁不止,黄凉也感到很头疼。因为地铁系统内部进行轮岗制度,黄凉会分配到打扫车厢的任务。当他面对满地雪花片的传单时——尤其是沾着泥水的下雨天,那种心情可想而知。
但今天的情况有所不同。黄凉把通告传单从脚底捡起来,仔细端详。印刷品装帧精美,不像那些印着东方明珠电视塔图片的传单,塔都给印歪了。黄凉阅读上面的文字,大致意思是有一个老头子富翁独身又膝下无子,希望通过真人秀节目组,海选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有帮助的人,继承他的亿万身家。最下面还有报名咨询电话。
黄凉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他内心充满警惕,一旦发现这是骗局或者传销组织,就立马采取法律手段。毕竟这样的事情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万一被选上了呢?那岂不是一下子暴富?如今的世界逐渐正常起来,那些一夜暴富的神话基本都是扯淡跟不可能再实现了吧。
“您好,请问你们这里是真人秀节目组吗?”
“您好,我们是真人秀节目组,请问您是想报名吗?”
“对,我想报名参加你们这个节目。”
“报名方式有三种,线下报名,网上报名跟电话报名。您看您是想选择哪种方式报名参加我们的节目呢?”
“那就电话报名呗。”
看她会问我哪些信息,我就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正规节目了。黄凉心想。
电话另一头问了黄凉的姓名,年龄,籍贯,工作,特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倒是黄凉在某些方面美化了自己。他说自己的工作是地铁司机——当然他正在地铁系统内部学习如何驾驶地铁,有朝一日或许能够去地铁头部车厢轮岗或者正式上岗。至于特长方面,黄凉本想说会唱歌演戏,但转念一想那已经算不上特长了,就说了自己小时候在马戏团呆过的经历:走钢丝。
“您会走钢丝啊,这是一个很厉害的特长呢。”
“谢谢。那海选什么时候开始呢?”
“我们先把您的信息录入系统,等到海选报名全部结束以后,再进行分组选拔。届时我们会以短信形式发到您的手机上,希望您一定要积极参与。”
“那——我看你们宣传单上也没有写,是个做什么的老头啊?”
“不好意思,这个节目组会进行保密。请放心,我们是一档正规节目。”
黄凉挂掉电话,这才发现周围人都看着他。在地铁里打电话,就像是进行一场脱口秀,你会收到来自四面八方观众的目光。这也许是黄凉的首次演出,所以他感到有些尴尬,便扬起手挥了挥传单。但没人感兴趣,都转过头去维持冷漠的表情。
这些人一定不相信那是真的,但机会就是留给随时做好准备的人。
第二天,黄凉照常去上班。他依然像个摆设或者吉祥物那样,在进站口的地方伫立。但他发现,人们看自己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以前大部分人会当他是透明的,径直走过去,顶多用余光看一眼。就像开车时变道,打转向灯看后视镜的下意识动作。现在会有人刻意盯着自己看,当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目光就聚焦在黄凉的脸上,然后露出一抹微笑。
当有人明显不是坐地铁,而是特意跑来看自己的时候,黄凉有些站不住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成为地铁系统内部像招财猫似的摆设。
“张阿姨,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黄凉连说带比划,张阿姨的工作是坐在安检机器后面,盯着电脑屏幕,看放上安检机器的包里有无危险或易燃易爆物品。但由于黄凉的消极怠工,连锁反应是张阿姨的生意也没有好过。她的貔貅——这是张阿姨给安检机器取的外号,从来没有吃饱过,腹中总是空空如也。
“小黄,你现在红啦。”
“啊?”
张阿姨是地铁系统内部的大喇叭,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黄凉知道,自己遇到什么事的话请教她准没有错。事实也是如此,张阿姨告诉黄凉,真人秀节目组豪气地买下所有地铁线的车厢广告——每个拉手的上面都写有一位参赛选手的资料:姓名,年龄,籍贯,工作,特长。以及照片跟参赛宣言——后来黄凉收到节目组短信,把剩余资料也进行了补全。
“我不想再被当成空气被忽视,我只想帮助所有人进行安检。”
面对张阿姨念出自己的参赛宣言,黄凉简直害羞得想要透明,或者干脆被貔貅吃掉。张阿姨接着告诉他,黄凉的宣传单在第几车厢的第几个拉手上。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是地铁系统内部的人,人又长得俊俏。
同时在这之前没人知道他会走钢丝。
“小黄,你什么时候学的走钢丝?”
黄凉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向张阿姨简单进行描述。在那电光石火间,他已然把过去的记忆筛选了一遍,没什么不好意思或者见不得人的。黄凉的父亲是一位马戏团团长,他从小便生活在用钢架和帆布面料搭起的大帐篷里,和一群多少有些怪异的人打交道。他们都是父亲的马戏团成员,生意好时露一手真功夫,生意不好时就用“花瓶女孩”之类的骗术骗人。
后来马戏团的生意彻底没落了,人们有了新的娱乐方式,人们也识破他们骗人的制式。父亲转行,去做一份类似地铁安检员那样平淡无奇的工作。马戏团成员也像烟花落尽后的纸屑散了一地,不知都去了哪里。
黄凉仗着自己是团长儿子,头一遭进入大帐篷,就任性地要求那个在天空中走钢丝的小丑教自己这个技巧。起初父亲极力反对,认为走钢丝是高危项目,万一他从钢索上摔下来该怎么办。但黄凉的平衡性出人意料,他很快就能够独立托举着平衡杆,行走于比手指粗不了多少的钢索上。从一处尽头到另一处尽头,那感觉神奇曼妙。
黄凉跟小丑是好朋友,他自然把关于病症的秘密告诉了小丑。他还说,因为走钢丝的时候你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盯着面前的事物一刻都不容许放松。所以他很容易出现幻觉,发生爱丽丝梦游综合征。感官世界被无限放大,感觉脚底踩着的不是钢索,是云朵,是一种在云中行走的自由和畅快感。
解散马戏团的前一晚是黄凉最后一次表演走钢丝。他独自爬上高台,抓起平衡杆,像轻盈的舞者迈出第一步。黄凉已经相当娴熟了,钢索融入他的生活,成为他的信仰。在行走过程中,他回忆起第一次行走是在两棵漂亮的树之间,第一次摔落是掉进河水里,第一次演出耳朵快要被观众的掌声震聋。
小丑总是默默跟随在黄凉身后,保护他,告诫他。“大部分走钢丝死掉的人都是在最后三步快要到达彼岸的时候失误的。”小丑要黄凉记住,这项表演只有“完成”和“未完成”两种状态,不存在“快要完成”的中间地带。
所以在马戏团解散的前一晚,小丑同样站在地面上仰望着嘱咐黄凉:
“人生就像是走钢丝,你必须要一直走下去。”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黄凉并没有一直走下去。他的钢索和平衡杆,连同马戏团的记忆都被埋葬在过去。未来行走于纽约双子塔间的豪言壮语绝口不提,有客观也有主观原因。第一次成功演出后全团人吃饭庆祝,黄凉喝多了。他拿来两个空啤酒瓶遥相伫立,用一根红线在中间缠绕绷直,上面放一个折纸小人,一次性筷子是他的平衡杆。
那是黄凉年少时的梦想。
“你要是继承了那个老头子的遗产,可不要忘了我啊。”
黄凉讪讪地笑了,他坦言车厢里有多少拉手,就有多少参赛选手。他这么平庸,只是重在参与和不想被忽视罢了。至于走钢丝,一夜暴富,那都是很久以前很幼稚的想法,最多希望通过这个节目能让人们有安检意识。
“地铁系统内部会挺你的。你在这儿是大材小用,已经有人提议让你开地铁了,当地铁司机!”
黄凉突然觉得,地铁系统内部比这档节目更像是真人秀。
不管怎样结果总是好的,几天后黄凉就收到了地铁系统内部的通知,让他去地铁头部车厢报道。
早在培训课上,黄凉就对驾驶地铁有了初步的认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除了到站后的开关门之外,其余一切都是自动驾驶和自动停车。他还听说过一个流传于地铁系统内部的笑话:新员工在师傅的带领下进行地铁驾驶的培训后,最后留下来开地铁的都是反映最慢没来得及离开的人。
但这是黄凉第一次进入驾驶室,他仍旧充满了无比的好奇心。迎接他的中年男人是穿着一身制服的周染,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
黄凉早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便做足了功课,向张阿姨请教一些不成文的规定。他听说地铁师傅的暴躁脾气比驾校教练好不了多少,他也听说2号线的地铁司机周染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唯一的爱好便是抽烟。
所以,他在这一天到来之时便早早进入地铁内部,进站之前把随身携带的包放进张阿姨的貔貅里。张阿姨通过电脑屏幕看得清清楚楚,包里平躺着一条红色包装的烟盒。
“周师傅。”
周染咳嗽一下,示意头顶有摄像头。他顺便告诉黄凉,不穿制服开地铁是会被扣钱的。
两人开始一天的工作。周染如黄凉打听到的描述所言,是能用一个字说清楚就不用两个字形容的男人,除了必要的话之外再无多言。他同样高高瘦瘦,像个七喜老小子,没有常规印象里中年男人的啤酒肚。
2号线在行径过程中遇到一些小问题,前方几百米处停着另一辆地铁。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黄凉也不像新手司机那样大喊大叫“不得了要追尾了”。培训课上有讲过,遇到这种情况地铁会进行信号保护,在一定距离的时候就会自动停下。
黄凉在操作盘上找到临时停车广播的按钮,周染看见后两人默契地笑了。这次停车谁也说不准会停多久,少则几分钟,多则半小时。连他们都无法预测,前方那台车会在什么时候启动,自己这台车会在什么时候跟上。这时候两人话多了起来,黄凉问周染,驾驶地铁酷不酷,有没有意思,发生过什么好玩的事。
“不酷,没意思,没好玩的事。”
周染把天聊死后黄凉显得很尴尬,只得说自己原来做的安检工作也很无聊。没人遵守,工资又低,自己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地铁玩。但最近越来越多人会在经过的时候盯着自己,或者特意跑来看自己。因为他——
“我知道,你参加了一个真人秀节目。年轻人就是爱做梦。”
黄凉又把自己重在参与和试试看的心态解释一遍。周染毫不在意,他自顾自地向黄凉宣读一些地铁司机的注意事项。不要在驾驶室唱歌,不要通过广播骂人哪怕是乘客不遵守规定,也不要通过广播求婚。
“还有人通过广播求婚啊?这么浪漫!”
“很浪漫?你在这里呆久了就知道,一点意思没有。”
“那驾驶地铁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到那时为止,黄凉都觉得驾驶地铁和走钢丝一样,是一往无前,看不到尽头只看到远方,令人心跳变快的感觉。地铁慢慢加速时,他的感官也伴随着加速一档一档地推进放大。对于黄凉来说,更是陷入一种魔怔。他面前出现眼花缭乱的世界,尽管那只是地铁通道内部各种LED灯组成的颜色。
周染没有回答他,因为前面那辆车慢慢启动了。两人又回到沉默的语境里,一直到终点站,和接车司机交接完成后,周染反问黄凉,驾驶地铁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我得先上个厕所。”
黄凉看到周染终于绷不住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微笑。随后两人一道去厕所,等待他们的是下一列地铁,以及连续两个星期在一起的时间。黄凉发现周染并不是不爱说话,只要他说起自己女儿时就会变得非常健谈。那是一个跟黄凉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所以周染不时会把黄凉也代入进去。
周染知道黄凉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他会在每天见面时给黄凉准备一个火腿蛋堡作为呼唤。同时这种父爱转移也是相当复杂的,两人在交流过程中,周染会不自觉地使用听上去不舒服跟好为人师的口气说:
“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想法太多。踏踏实实地做一份工作不行吗?”
“老周,年轻的时候就要多走走见见世面,我觉得你女儿很酷嘛。”
“国外很乱的,哪像国内那么完全。边打工边旅行,脑子瓦特了。”
黄凉对周染的称呼已经从“师傅”变成了“老周”,他也知道老周唯一的心病就是他不省心的宝贝女儿,决定在大学毕业后,用一年时间跑去澳洲边打工边旅行。这件事情不仅对周染新鲜,对黄凉同样也新鲜。因为两人都没有出过国,两人都对那个四面环海的国家一无所知。周染当然不同意女儿的决定,奈何女儿从小到大都跟自己不亲,即使出门旅游也是带着妈妈。
他就像是女儿的小熊,往事不断蒙太奇,小熊却仍旧静止在那里。
黄凉也只是在新闻里看到过边打工边旅行的报道,看到故事里的女主角持着中国护照,目的地不是澳大利亚就是新西兰。要自由要远方要诗歌,黄凉想了一想,他觉得这些梦很快就要实现了,只要自己能够暴富。
“这样,我要是参加真人秀节目成功了就请你去澳洲,带你去看女儿。”
“先吃烤鸭,再去澳洲!”
那也是黄凉和周染的约定。周染不停向黄凉诉苦“贴心小棉袄”一去不复返的忧愁时,黄凉早就计划好赢下真人秀节目的巨额遗产后该如何花销。除了买房买车之外,他面面俱到无一落下,把自己从小到大需要感谢的人列了一个清单,这其中自然包括张阿姨和周染,以及如今不知去向的小丑。
但黄凉知道,人在暴富后周围人对他的态度也会截然不同。到时候应该得进行一定的调整跟改变吧?再说了,当务之急是等待节目组的通知短信。驾驶地铁的时候不允许使用手机,所以这段时间对黄凉来说也有一些煎熬。他生怕因此错过一些机会,一些迟迟不来的希望。
“对了老周,你女儿叫什么啊?”
“你干嘛?”
“你不是想关注她的动态嘛。她在国外的话就不在微博上发照片,在一个叫INS的软件上。我也帮你弄一个,让你能看看你女儿的动态。你把她的一些基本资料告诉我,我试着找找看。”
“好好好,是不是就跟拉手上的那些基本资料一样?”
“哎哎哎。”
“她叫李佳尔。”
“她不跟你姓啊。”
“跟她妈。我,我老家跟你一个地方的。”
周染又补充了一些女儿的基本资料,就像黄凉把剩余资料补齐给节目组那样,充满期待,不想被女儿当成空气,希望能够帮助人们带他们去想要到达的地方。
地铁缓缓进站,乘务员向两人示意车厢内乘客已经全部清空。两人从驾驶室里走出来,这是他们今天最后一趟,剩下的就是各自回家,填饱饿扁的肚子。两人照常去卫生间上厕所,周染先结束,他提了提裤子,乐呵呵地招呼说:
“我先走了啊,你找到赶紧告诉我。还有,明天主任召集你们问想不想开地铁,你一定要留下来听见没有?”
说完周染就走了,黄凉都没来得及打招呼。他扭过头,看到周染消失在视野里,自己迫于一些客观原因没法拔腿去追。周染的样子很像是逃跑,一种情绪上的离开。
明天如周染所言,黄凉收到地铁系统内部主任的消息,通知他来一栋摩天大楼里开会。黄凉走到楼下就隐隐觉得不对,地铁系统有自己的大楼,但明显不是这一栋。他今天到这里来更像是面试。
果然,整间会议室里只有主任跟自己。黄凉以为是自己来早了,但并不是。
“主任我想过了,我愿意以后去开地铁。”
“开地铁?我今天可不是来找你聊这个的。”
黄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主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会有好事了。他是在驾驶室里有什么违规操作被拍到了?还是被人在领导面前嚼舌头穿小鞋?算了不去想,坦然面对自己的人生吧。
“听说你最近参加了一个真人秀节目。”
“对对,主任是不是地铁系统内部不允许员工参加啊?”
“没有,放轻松点这么严肃干嘛!地铁系统内部会挺你的!我刚接到通知,为期两个星期的培训,其实就是节目组针对每个人的海选。恭喜你啊黄凉,你通过海选了!”
黄凉望着主任没讲话,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未来再出什么幺蛾子他都不会感到意外了,或许这就是暴富人生所需要承受的压力吧。
“那,那通过以后呢?”
“下一场是面试环节,穿过这扇门,那个富有的老头子在门背后等着你。”
主任打开会议室的一扇门,几米远的尽头处还有一扇门。黄凉半信半疑地走到门口,主任示意他穿过这扇门去敲尽头处的那扇门,进去后做自我介绍,并祝黄凉好运。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突然了,黄凉问主任,那扇门背后的世界大不大。
“不大,很小的一个办公室。你是不是以为董事长办公室都大得不得了?想当然啦,真正厉害的人,办公室都很小很小的,因为那样聚气,才会兴旺。”
说完,主任便关上黄凉身后的门。
黄凉深呼吸,别无选择,慢慢走上前,双手不自觉地伸平向上摊开,仿佛托举着不存在的平衡杆,那是目前如履薄冰状态下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大概是黄凉走过的最小心翼翼的一段路了。门背后是什么?是安静,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他不禁心想,富有的老头子会问自己什么问题?最好什么都别问,让自己表演一段走钢丝好了。算了不去想,坦然面对自己的人生吧。
就算这是黄粱一梦,也是在快乐中不必明白快乐。
“黄凉,该你上场了,准备下。”
“嗯好。”
黄凉把视线从平衡杆上移开,他知道自己的爱丽丝梦游征又犯了。这次是什么梦?他只在新闻里看到过地铁,他只在新闻里看到过摩天大楼。他在这个大帐篷里日复一日地走过钢丝,他在手机屏幕里目睹到外面的世界。那个叫菲利普的外国人,通过钢索从双子塔间走过。
别人告诉他那是电影特效做出来的,那是过去的事情。双子塔已经坠毁,传奇只有一次。黄凉并不在意,他只是很喜欢其中一帧画面:菲利普单手握住平衡杆的那一分钟,就像是纽约穹顶上的孙悟空。
坐在大帐篷里的观众翘首以待,他们买票进来,就是想看脸上涂得五颜六色的小丑,从高空一端走向另一端。他们或许不知道,这个小丑的心里也有着小小的柔软和小小的梦想,就像是被扔在窗台脏兮兮用旧的小熊,它渴望远方没想过凄凉。
所幸,黄凉可以通过他的平衡杆,去往他任何想要到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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