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下絮
本故事纯属虚构
在很多人的眼里，天使是闪着金光的，长着翅膀的，穿着白衣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而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妻子，就是天使哦。
她，完全不像是书上的那种样子，她有着小小的个子，笑起来有小虎牙和小酒窝，黑黑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没有翅膀也没有光环，平时看起来呆呆的，但是对于一些关键的事情却常常语出惊人。
她是笨蛋，老好人，撒娇鬼，死宅女；她是我的天使，我的爱人。
我是在我们的婚礼上知道她是天使的。举办的是她喜欢的西式婚礼，在教堂，只请了彼此的亲人和比较亲密的朋友，非常简单，仪式感却很强。在牧师问话，我们准备交换戒指的时候，突然有光从彩色玻璃透进来，刺得我睁不开眼——而等我适应了斑驳的圣光之后，我意识到，时间停止了。
枯燥的，若隐若现的滴滴声中，小唯露出了奇异的表情，对我说:
“呐阿竹，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不知道该怎么讲……
“现在讲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
“那个，其实，我是天使……”
小唯的样子有点迷茫又有点羞涩，不过我的样子绝对更呆。我的脑海中闪过一连串问号，然后开始观察四周：牧师还保持着说话的表情，婚礼进行曲的声音中断在奇怪的地方，宾客们大多看着我们，个别在做奇怪的小动作，打哈欠啊和旁人搭话啊掏手机啊，他们都静止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要说这是小唯的恶作剧的话，不可能所有人都这么配合。彩色的光线漾进我的眼睛里，痒痒的让人心里发慌，我感觉我憋了很久，然后很蠢地回了一句：“哈？”
“嗯嗯。”小唯点头。
“喂……你是不是动画看多了？《我的女神》？《天降之物》？《人型电脑天使心》？”
“啊，《天降之物》还没补……咳，人家真的是天使啦，虽然不像动画里一样有毛茸茸的大翅膀(´·ω·`)”
“所以呢？？？”我感觉我的头脑已经不在运行状态了。小唯手戳下巴做了个很萌的表情，不过此情此景，卖萌只会让一切显得更诡异罢了。
“所以好多传说里不是都有类似的记载嘛……那个，天使和人类，其实是不能结婚的……”
“？？？？？？？？”
我的心情，更多的是类似于“被耍了”或者“被玩了”，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情。
我下意识怪叫出“你想甩我？！”，然后小唯就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往后跌了两步，她手里准备为我戴上的银戒指也因为她的动作颤抖着跌到了木地板上，那清脆的金属的声音，至今也常常回响在我的噩梦之中。
“我没有！只是如果结婚的话，阿竹会一次一次地失去我，直到被耗尽，直到被永远打入地狱……”
“我才不管！事到如今你跟我说这些！而且我一句话也听不懂！我只想和你结婚，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呢！”
“阿竹……”我歇斯底里的样子大概吓到了小唯，她愣了一会儿，然后捡起地上的戒指，跑到我的怀里抱住我，声音有点沙哑地大声喊叫起来：“那……那我也不管了！我要和阿竹结婚！要和阿竹过一辈子！”
小小的银色指环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在静止的牧师和宾客中间，显得非常怪异。她下定决心的样子逗笑了我，却让我的心里变得凝重起来，虽然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但用头皮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太好了……其实我好怕阿竹会就这么离开我……不过、不过如果实在痛苦的话，就摘下誓言的戒指就好了，我不希望阿竹痛苦的……呜呜，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而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那时我暗地下了决心：无论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会为了她，坚持下去，至死不渝。
随后，圣光渐渐散去，仪式也顺利地继续举行了。那时发生的事，我旁敲侧击地问了来的几个死党，他们都没什么印象，这件事就成为了我和小唯之间特别的秘密。
不过，次日我回家看见小唯在做晚饭的时候，我突然心血来潮，从后面抱住她：“我们的天使在为我做饭呢，我好幸福～”
“呀！你讨厌啦～人家怎么会是什么天使……快放开啦我切菜都切不出形状了啦～！”她的耳朵尖红红的，惹得我顺势揉了揉她的胸部。但之后却对她说的“人家怎么会是什么天使”感到久久不能释怀。
吃饭的时候，我问她：“你还记得婚礼上你跟我说你是天使的事情吗？”
结果她鼓着一腮帮的食物笑了起来，伸手护住嘴不让食物喷出来，好容易咀嚼完就用穿着拖鞋的脚踢我：“吃饭的时候不要开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啦～！真是的，阿竹都结婚了还分不清梦和现实啊～”
我尴尬地笑笑，糊弄过去，心里也产生了疑惑，但那圣光和戒指掉落的声音都太过真实，我完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个荒诞不羁的梦。
晚上小唯蜷在我的怀里，跟我说“知道在阿竹心里我是天使，我觉得好开心”，而我只是笑笑，更紧地抱住小唯，久久不能入睡。
也许真的是我想太多，那只是一个太过真实的梦境吧。
结婚第四天的时候，我们开始聊蜜月的事情。她想去日本，但我则更想带她去点更浪漫，更昂贵的地方。聊很久，看了很多攻略之后，最终我们订了去巴厘岛的团。我满心期待，她则一脸高兴地抱怨：“真是太贵了，去日本多好，我3ds是日版的还能买点游戏……啊啊，好浪费啊～～”
我揉了揉她的头，暗自决定等下次出了她感兴趣的游戏买给她当礼物。我已经计划好了，这会是一次对她来说终生难忘的旅行，也会是我们婚后的第一次最美好的回忆。我爱小唯，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把我的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全部交到她的手中。
之后，在我们结婚一周的纪念日当天，我们启程准备出发。
旅行社集合地点是机场。小唯特地换上了一条米色的裙子，清新又可爱，看着我一身休闲的装备，她嘟嘴抱怨：“明明是你计划的蜜月，也太不上心了吧～”
可是，这样子才方便照顾你呀。
我在心里说，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微笑。“本大爷只要有一张帅气的脸就好了，不像你，臭美。”
“切！什么嘛！”小唯转过头去，怪可爱的，我于是抱住她朝侧面亲了她一口，然后攻击她的弱点，直到她笑成一团，赖在我怀里不肯出来。
虽然闹了一会儿，但我们出门还是很早。行李箱里大多数是小唯的衣服和用品，我的东西其实蛮少，不过拎东西的活，无论谁的东西比较多都是要落在我身上的。我左手一只行李箱右手一只小唯，感觉内心被幸福胀得满满的。
买好机场大巴的票，我开始幻想旅行的种种，开始憧憬我和小唯的未来：我们会在阳台种上一些草莓和薄荷，遇到好看的野花野草兴许挖回来种上，养一只猫，工作稳定房贷不那么紧之后要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孩，眼睛头发酒窝要像她，鼻子可不能像她的又小又塌，要像我的，笑起来既能迷倒少年又能迷倒少女……
小唯一直牵着我的手，风吹来，质感温柔而幸福。没等太久大巴就到了，我们放好行李坐上车，相视一笑，在她眼里我看到满满的对我的爱和信任。
汽车启动，行驶，发出小铃铛一样的声音，仿佛在祝福我们。小唯很乖巧地依偎在我的怀里，我于是腾出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感受细细软软的，暖暖的触感。那一天，我记住了这种，名为幸福的触感。
在那之后——让我我客观地叙述那以后的事情吧。
汽车过弯的时候汽车刹车失灵了，和前面的私家车产生了激烈的碰撞，尾部也偏离了正常的公路。
碰撞发生的时候车里开始骚乱起来，虽然有人大声维持秩序，但对于惊慌的旅客来说没什么用。骚乱使情况变得更加复杂，更要命的是汽车并没有因为碰撞而停止，而是依旧顺着惯性朝前面撞去。停下来的时候，事态已经相当严重了。
最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片混乱中，整辆车侧翻，然后起火了。车门已经变形报废，并且车门朝下，根本出不去了。
整场事故中，小唯一直对我微笑着，保护着我。
说起来很久，但发生不过半分钟。一片尖叫中，我看到小唯的脸狠狠地擦到了车上，然后随着汽车的燃烧开始变形。她有一个瞬间露出了痛得受不了的表情，可是除却那个瞬间，她一直在安静地微笑，小声告诉我别怕。
“阿竹不会有事的，放心哦，我是阿竹的天使呢～”
我不知道我喊了些什么，嘶吼了多少遍。
滴滴的声音，小铃铛的声音，小唯手上的戒指滚落到地板上的声音交错在一起，混乱地响着，反倒汇成某种寂静。
幸而汽车没有爆炸，但得救的时候，小唯已经半边身体成了焦炭露出骨头，失去呼吸了。
而我，毫发无伤。
这起事故大概引起相当大的关注吧，车里除了我和个别人没有受伤，其余的，轻伤、重伤到死亡，不等。这不是我关心的话题，只是看着小唯的时候，脑子里总会情不自禁蹦出来的内容。更多的时候，我看着她烧焦的，露出骨头伤痕累累的脸，就觉得心痛到快要死掉了。不要说哭，我觉得呼吸都非常困难，我的心里大声嘶吼着“不要离开我！醒过来啊小唯！”，可是嘴里却又苦又木，身体也是，连抱紧小唯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唯是为我而死的。
在她的呼吸越来越轻，终于消逝之后，我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小唯，想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的，想让她返回这世间。
——天呐。
——神也好佛祖也好恶魔也好，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小唯活过来吧！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小唯她，不是天使吗！
不过，当然了。再大声的嘶吼也不管用，再多的眼泪也救不了小唯。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我是怎么挺过来的。我把自己锁在家里，不愿小唯被埋葬于是一直抱着小唯的身体。亲戚，朋友，公司的人来过无数个电话，而我只是麻木地抱着身体失去弹性和温度的小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愿去做。
好在，没有人来打扰我和小唯。整整一个星期，我几乎不吃不喝，拉上房间所有的窗帘，没有昼夜，只是时时刻刻拥抱小唯，有时想起和她的过往，就抑制不住地哭泣。手机因为没电而关机了，房间也因为无人清扫而开始落下灰尘。我感觉，或许我就会这么陪着小唯，在这个寂寞的房间里，一起死去吧。
然而，小唯是天使呀。
就在我逐渐恢复了一点神智的一周后，我又看到了那熟悉的，彩色玻璃的圣光。
那是救赎呢，还是更深的毁灭呢？我不愿去想，我一点也不明白。
光芒变得不那么刺眼之后，小唯那受伤腐烂的面容，更加深刻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站了起来，焦黑和疤痕渐渐褪去，睁开双眼，露出那个我非常非常熟悉的笑容。她跟我说：“阿竹有好好等着我呢……我好开心～”
那种上扬的音调，仿佛带着音符的说话方式，我非常熟悉。她伸出纤细的胳膊拥抱我，触感不是在我一周的噩梦里轮流出现的带皮生猪肉的触感，而是非常真实的少女肌肤。我狠狠揽住她，非常大声地哭泣，感觉自己沉睡的所有情感都在苏醒。不知不觉，圣光散去，而小唯依旧被我抱在怀里，软软暖暖的一小只，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我的脊背。
“乖啦乖啦……不怕哦，我在的～”她一直这么说着，直到我哭得非常疲劳，在她的怀中睡着。
这两周的事，究竟是幻梦还是真实呢？
醒过来之后，我发现整个家已经脏到不能看了。灰尘，我掉的头发，还有莫名的难闻气味，而这一切也提醒着我，我经历的不是梦，而是真实。但是，非常平静地，我将一切告诉了小唯。她非常不能理解地歪着头，跟我说：“这样的噩梦，是因为阿竹太害怕失去我了吗？放心哦，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小唯，我的小唯。
我对她点头，非常勉强地微笑，然后像孩子一样索求她。随后，我和她一起将家收拾成可以住人的样子，手机充好电，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面前的小唯什么也不知道，而她的微笑，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那之后是近一周的平静日常。
小唯的记忆还停留在婚礼结束的时候，对于记忆的断层，她则非常自然地解释：“啊啊，我居然是会在婚礼结束后高兴到喝酒喝断片的人啊，难以接受QAQ”，之后就吵着闹着心念念的蜜月旅行。
“以后就不是家里的小公主了，人家也想奢侈一次嘛～～”
小唯吵闹着，而我只是苦笑，完全没有精力来应付这样的小唯。
“想去日本日本日本～！”
小唯滚到我的怀里，非常熟练地撒泼耍赖。
“好好……”我苦笑着答应，这样的小唯，我真的无法抗拒。“刚好我大学有同学留在大阪那边，咱们完全可以不跟团……”
“想去东京嘛……”她嘟嘴，而完全无法抗拒的我只得答应，顺势购买了前往东京的票。
收拾好的箱子还在房间，一切都恍如昨日。我们买好票，这一次路上再也没有遇到任何意外，就好像最普通的日常一样，我和她顺利抵达了东京。
我和小维都是只会五十音的日语半吊子，不敢什么都不会就在外面浪，所以还是报了一个散团。价格实惠，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时间安排很宽松，有充足的时间让我们自由活动，也就是说我有足够的时间能够向小唯倾诉我这段时间的苦涩和寂寞，以及我对她的深深爱意。小唯，我的妻子，我的天使；我爱你这样的话对她说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够，我只有拥抱她，占有她，才能缓解这爱的苦涩的千分之一。
“刚刚结婚的男人有多厉害，等着看吧，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我对小唯坏坏地笑，故意这么说道，小唯则如我所愿的，马上羞红了脸，伸出手来，就要打我。“讨厌了啦！”软软的，有点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感到眼泪马上就要流下来。
安排好住处之后我反手锁了门。小唯乖乖地坐在床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我于是就去亲她，不想她竟然从我的怀抱中溜走，一面尖叫着：“色鬼！色情狂！我先去把水烧开啦！”这样可爱的话。我将手放在脑后，就这么平躺下去，惬意地闭上眼，不知为何，某一个瞬间，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小唯那张被车撞得看不出原形的脸。
——神啊，上帝呀！不要再从我身边把小唯夺走了！
我在心中哀嚎着，而这一次，仿佛要回应我心里的话一样，小唯拿着的水壶发出了奇怪的叮铃铃的声音。
我感觉眼皮的上方好像亮了一下，没有听到水壶落地的声音，没有听到水撒出来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小唯那压抑着的哀叫，巨大的戒指滚落到木质地板上的声音贯穿了我的耳膜，并且发出轰隆隆的回响。我感觉喉咙里酸的要命，喉结上下动了动，却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发出一点声音。
生命是什么呢？是像羽毛一样轻的东西还是像瓷器一样易碎的东西呢？
我是怎么回到家的？我不知道。
人的精神又是什么呢？是像钻石那样怎么摧毁也不会坏掉的东西吗？
还是说我其实早就疯了呢？
小唯的身体一直在我的怀里，那么轻，那么小，小得仿佛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荒诞剧。我听见我的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吼叫：“你又失去她了！卢瑟！垃圾！你连自己的妻子也保护不好！”但在我内心的某个角落却有某个微弱的声音，微弱，但是无法忽略，令我心烦；他说：“小唯是天使啊！你没有失去她，你不会失去她的；就像上次一样，等待一个星期，她会回来的，会回到你的身边的。”
去他妈的天使！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想过和小唯在一起的，平凡的，普通的生活啊！我抱紧了怀里的小唯，那个尸体的触感，或许是现在唯一能使我安心的东西，除此以外，我就像一条狗一样跪坐在地上，祈求着病态的奇迹发生。
一个星期，是的，一个星期。
那道俗艳，肮脏，但我期待已久的圣光再次降临，而我的眼睛也就像是巴布洛夫的狗一样，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的眼泪。
“为什么！这是什么，是命运吗！”在圣光里，我冲着小唯歇斯底里地喊。
“对不起……”小唯轻轻地摇着头，好像是在回应我，可是视线却那么空洞，空洞到令人心疼。“你还等着我，我真的好开心……”在圣光消失之前，小唯这么对我说道。
我意识到了，我想我早就意识到了。
小唯的死不是偶然，而是某种必然。但我不确定这种必然能不能被打破——从α世界线前往β世界线，我的世界可能错进了命运石之门的片场。
就和之前一样，小唯重新醒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她“作为天使时”的记忆。她有点迷茫地看着我，非常可爱地揉了揉眼睛然后问我：“啊咧？我是在婚礼的时候睡着了吗？”
“小笨蛋……”
我抱紧她，用尽全力将她揉进我的身体里，眼泪控制不住地留下来。
之后是略微有差异，却大致和从前相同的剧情。小唯和我商量起蜜月旅行的事，这一次我平静地听着她很小女生的声音，几乎沉浸其中——而在她问我的意见的时候，我压抑着痛苦跟她说：“不，我们哪里也不去。”
“诶？可是我已经请好假了呀QAQ”
“那就陪我一周吧……一周就好，我们哪里也不去。……好不好，小唯？”
“好是好……你怎么了吗？”
“小唯，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紧紧地拥抱住小唯，她就像是每次我痛苦时利用她的拥抱缓解痛苦的时候一样，安静地轻拍我的背部。我不知道……是不是把小唯圈在家里，熬过这一次七天之后，她的命运就能改变，我就能获得平静的，日常的幸福？
“阿竹，我也爱你哦～”
她这么和我说道，声音仿佛一叶叹息。
这一周里，在不相信意外会到来的同时，我也已经做好了“意外一定会到来”的心理准备。
我像是一个随时准备赴死的死士，心中充满悲壮以及决心。
每天早晨我都先小唯起床，确保她不会碰到什么危险的东西：水、电、煤气、刀具；而下午的时候我往往拉着她网购家具，包括能够将桌角包裹起来的布，木质的不会摔坏导热不好焚烧不会产生致命毒气的餐具等等。如果小唯的死亡是命运的话，我相信我能够对抗它，别的地方总会发生意外的话，那么至少在家，她没有任何受到伤害的可能性。
家里的吊灯也被我拆了下来，天晓得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看着没有顶灯只有壁灯台灯的样子奇怪的家，小唯非常强烈地表示了她的不满。
“阿竹你到底怎么了？从婚礼回来以后就一直不正常！这是阿竹的家但也是我的家，你知不知道看着自己的家变成这个鬼样子我有多生气呀？！！”
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我跟小唯说：“给我一个星期，我就任性这一次，好不好？过了这一周，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满足你……”
“为什么呀？！我又不是不讲理的女人，如果真的有什么理由的话不能告诉我吗？我现在觉得你离我好远，我也想一直陪在阿竹身边……”
“我明白……对不起小唯，对不起，一周以后我就把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你，好不好？”
“阿竹……”最后对话以小唯的退让告终。她最后的眼神非常坚定，而且蕴含光芒，那是一种我羡慕的，我觉得异常迷人的天真，一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纯粹的眼神。“那一周以后我再和阿竹要解释好了，不过！如果觉得自己没办法坚持下去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哦！”
“嗯嗯。”我疲倦地微笑，小唯不再回应，她看我的眼神非常心疼。
这一周的第四天开始，购买的家具陆陆续续地到货了。那些东西毕竟是我和小唯一起挑选的，样子并不难看，只不过带来的氛围却非常压抑。我忘了在哪里曾经了解过，监狱为了防止囚犯自杀，往往会像我这样把尖锐的地方包裹起来，墙上也铺上软布。看着一点点变化的家，我苦笑：我正在建造一个专属于小唯的监狱，但那不是为了防止她自杀，而是防止我和她以外的一切命运伤害她，脆弱到一碰就会死的她。
第七天。
我绷紧了全身所有的神经，我不确定命运会不会就在今天改写，有送快递的门铃响起的时候我都把她关在房间里，自己去取带着不可预知的危险的快递。
就算是命运，我也不会拱手让出小唯。
我开门签收了快递，在面目模糊的快递员露出奇怪的微笑的时候，我清晰地，再一次听到了银戒指滚落在地上的声音。
小唯。
我赶紧打开房门，连包裹都没来得及放下，连大门都没有关紧。小唯正乖乖地坐在床上，歪着头看着我，她的半边脸被烧伤被擦伤，画面强烈而真实，真实到仿佛她原本就应该是那个样子。我因为惊吓，手里的快递落到了地上，接着快递里突然开始冒出奇怪的烟雾，没有味道，颜色仿佛飞舞的沙石，接着我就失去了意识——
不，在此之前，我听到了小唯的声音，在空洞的，令人害怕的滴滴声里，她对我说：“醒来吧，醒过来吧，阿竹……”
应该醒过来的，明明是小唯才对吧。
意识恢复之后，如我所料，小唯已经失去呼吸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毫发无伤。因为有了一定心理准备，我的心痛比前两次少了许多，我甚至还有精力自嘲：这样的死亡再来两次的话，或许我就完全不会有心理波动，甚至可以像平常一样工作了吧。
拆开快递盒，里面是我们一起挑选的碗碟，印着《Clannad》里面团子大家族的形象。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之处，我不明白，这样的东西是怎样从我身边夺走小唯的生命的。
将小唯已经冷掉的身体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我坐在她旁边看着她，脑海里却什么都没有。不，我在想《命运石之门》里进行世界线跳跃的方法，那部作品里说，只要瞒住了命运，最终就可以到达充满全新可能性的“命运石之门”。我又下单买了些将小唯习惯的家破坏的支离破碎的“家具”，然后打开了电脑，准备从游戏里寻找线索。
故事我早已了然于胸。我安利过小唯好几次，不过比起这种作品她更喜欢平淡甜蜜的日常系。我想，现在我有点理解她了。
但打开游戏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细节的部分却非常不清晰。虽然有文字在那里，但读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读了什么，脑中的概念非常暧昧。这段日子以来，我的精神力已经被消耗一空，大概已经接近精神崩溃了。
我会救小唯，我要救小唯。我再次凝视她，什么也不做，只是看。在某一个时刻，我的脑中突然想起了清晰而甜蜜的杂音，那个声音说：“没用的，放弃小唯，放过你自己吧～”
声音如此甜蜜，几乎就要成功诱惑我。婚礼对我我已经恍如隔世，我控制不住地抬起自己的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此时为我带来难以消除的异物感，就在婚礼那天，小唯跟我说“如果实在痛苦的话，就摘下誓言的戒指就好了，我不希望阿竹痛苦的……”
我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耻。
那天我紧紧地握着那枚戒指。银是比我想象得更软的金属，我死死握紧它，直到它嵌进我的肉里带来痛感和灼烧感，直到我自己用力试了试：它已经成为我血肉的一部分，已经没有办法光凭自己就将其取下了。
我才不在乎自己会不会为此感到后悔。
我这么对自己说。
等待并不漫长，一周的时间，我已经把家变成了完美的囚笼。虽然丑了点，但里面有充足的物资维持一周的生存，这里不具备发生任何意外的条件，就算是刻意找死，在这样精美的囚笼里也根本没有办法死掉。我怀疑自己已经精神错乱了，我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小唯”来确保我不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我的精神濒临崩溃，内心却极为平静。
终于，没有任何意外地，那道圣光如约而至。彩色光线里的小唯睁开了眼，我一把拉住她，想要更久，更久一点地留住她，留住理解我痛苦，知道我所做的意义的她。
“没有死去的可能性的话，你就能活下去了对不对！”
我大吼。她的手臂烫得好像快要烧起来，但我只是紧紧地握着，怒视着她。
“你真的很努力呢……可是没有意义啊，如果不——”
“不什么？？？”
“不想起来的话……。”
她的身体陡然失去了热度，圣光消散，接下来不论我再说什么，她都没有回应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小唯对家的样子吓了一跳。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靠在小唯怀里，没有解释，只是疲惫地靠着。
这一周，除了不让小唯出门，她要做什么我都并不阻止她，而是远远地看着她。无所谓了……现在这个房（囚）间（笼），要排便只能用最原始痰盂，水管什么的都被包起来，插座也都被胶布封死；没有电，没有面包以外的食物，瓶装水以外的水，没有火。出乎我意料的是小唯非常迅速地接受了这一设定，没有和我闹，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或许在她眼里，我才是更加脆弱的一个，为了不伤害到我，我的所有任性行为都是可以包容的吧。
平静的一周过去了。最后一天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拥抱易碎品一样拥抱着小唯。她也非常安静地待在我的怀里，所以她具体是什么时候失去呼吸的，我也完全不清楚。
我尽力了……
夜幕降临后我放开小唯，突然感觉到一股和之前都不同的无力。
“小唯，你信教吗？”
在我和小唯还在交往的时候，我这么问过她。那时她告诉我：“我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啦～顶多算是知道三大宗教都是什么，知道有天使有恶魔的程度～”
“那你想去教堂结婚？”
“因为我更喜欢西式的婚纱嘛～而且而且，你不觉得在教堂结婚氛围超级棒吗？”
这样的小唯，怎么可能会是天使；就算是，也不可能有以周为单位，一次又一次地折磨我的天使，她更像怨灵或者鬼魂，束缚着我，使我不得解脱。
我没有办法想到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她的死亡。如果她作为天使的全身心都在拒绝着“活”的话，那仅仅只是一个人类的我，就更加没有拯救她的可能性了。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她的复生，告诉她“我尽力了”，然后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向她倾诉一切，祈求她的原谅。
作为一个凡人的我，大概根本就没有资格陪在她的身边吧。
新的一周，肮脏的圣光，说着“对不起”的小唯。
我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然后新旧更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唯从死亡中醒来。
“阿、阿竹？！！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对不起……我尽力了。”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拥抱小唯，她听到我的话，然后像是小狗一样扑上来，紧紧地，紧紧地抱住我，抚慰我。
那是不知道多久以来我第一次出门。小唯小心翼翼地牵着我，带我去散步，感受阳光，然后购买食物。
我身体里有什么于是又开始萌生，可是它们经受了太多的打击，还没有发芽就已经枯萎；小唯就这样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不知道应该感激还是应该去恨。
啊啊。
对小唯，我又怎么恨得起来呢。
我们去买了几样家具，至少把顶灯买了——随便她吧，反正没有这些该死的灯她也一样会死；傍晚回到家以后，她又亲吻了我好久，然后一个人把封住水电的胶带拆开，接通电源；恍若隔世的人造光明看着这美好的人间，突然有了怪异的“家”的感觉。
她把一切恢复到一定程度以后就又回到了我身边。她爱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想要陪伴我，安慰我。小唯是这么好的女孩子，却被这黑色的命运眷顾。
“呐，小唯，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我对身边的小唯说，她挨住我的身体，揽住我，抱住我，温暖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边。
“嗯嗯……我听着，我在你身边。”
“我们其实已经结婚好久了……八个星期，已经两个月了吧？
“可是你一直不记得，每过一个星期就会因为各种奇怪的意外死去一次，然后经过一个星期又什么都不知道地复生……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的时间能一直停留在婚礼和婚礼后的一周，我快要崩溃了……
“两个月里我试遍了救你的方法，但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我只想和你一起生活呀，明明只想和你一起生活……”
不知不觉中，我狠狠抱紧了小唯。我的肩膀上微微有凉意，“啊，秋天已经到了呢……”这么出神了很久以后我才迟钝地意识到，这是小唯的眼泪。
之后，微笑和明亮的眼神从小唯的身上消失了。但和我想的不一样的是，我不觉得愧疚，反倒觉得心中的抑郁得到了缓解——我不再是一个人承受这一切了，就算只有一周，我也有小唯作为盟友。
第七天的时候小唯看起来非常害怕，“我会死吗？”她这么颤抖地问我。
我想说不要说这样的话，一定会有奇迹发生……但最终我告诉她：“是的，你会死。”她也就不再说话，盯着不知道哪个角落出神。
“会痛吗？……不然阿竹把我杀了吧？”过了许久小唯又这么说，我只有苦笑，去厨房拿来刀，然后轻柔地拥抱她。
“不会痛的，小唯。”
我回应她，放下刀把她哄到睡着以后，打开了厨房的煤气。
非常不科学的是，我毫发无损，不如说，小唯的死和死而复生这件事，早就把科学按在地上摩擦了无数次了。
之后我没有再做什么，我被一种灰色的解脱感笼罩了，只是麻木地等着小唯复生，然后再次死去。
在此之后，我已经不知道又过了多少次循环了。想想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次，只不过是盛夏变到了初秋，而现在外面已经有了冬意罢了。
我接受了这一切，永远循环的bad end。某一天我牵着小唯的手，突然跟她说：“小唯，我有点想把我们的誓言丢掉了。”
我太累了。
这个小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楚楚可怜地看着我，跟我说：“诶？才结婚一周你就有了新欢吗？！阿竹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哈。
“你以为我们不过结婚一周吗……那为什么当时穿着婚纱还觉得热的你，现在就已经穿上大衣了呢？”
“诶……”
小唯呆住了。她好像真的非常认真的思考起来，然后脸上露出了恐怖的表情。
“阿竹，我好像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死亡什么的，大概根本不重要吧。如果回忆起来的话，一定很疼吧。
“小唯就这个样子就好了，我说着玩的，我会一直和小唯在一起。”
“不要！阿竹我突然好害怕，我觉得你离我好远，但我知道阿竹爱我……不对，绝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们搞错了！”
一旦下定了决心，小唯其实比我要坚定的多，当时交往的时候，她最吸引我的也就是这一点。我的心跳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我回复她：“那如果你不觉得痛苦的话，我就帮你回忆吧。”
那真是非常漫长的故事。
不仅漫长，而且因为精神力见底，大部分内容回忆起来都混混沌沌。我从最近几次讲起：被恐怖分子袭击，吃错药，从高楼跌倒……再往前已经不太能回忆起来我只能含混地带过，直到最初……因为是事件的起点，她被烧焦的脸，她的那个微笑，我都记得格外清晰。
我不擅长讲故事，只有回忆，然后尽量将当时的事情复述出来。说实话过去这么久我也不确定自己的记忆会有多少偏差，但我看向我身边的小唯，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抓住我的手汗津津的，但却没有一点温度。
“我记得这件事……那时的我明明已经死了……”
那是一系列事件的起点。那时的我们那么快乐，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眼睛里的我脸上也盛满了对于幸福生活的向往。
小唯蹲下身子，抱住自己的身体开始哭泣，洁白的圣光照了下来，她的背后长出了巨大的翅膀，像是真正的天使一样，一下一下地扇动着。
“我确实是已经死了……我好像不能告诉你太多了，阿竹，取下戒指，放弃我吧？”
那是奇幻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但我却觉得一点不和谐的感觉都没有。我伸手接住落下的羽毛，它们抚摸着我的戒指，纯银的戒指于是渐渐松动，如果我想要的话，随时都能取下它，让它发出噩梦一般的落地声音。
“求求你，求求你放弃我吧……不想起来也没关系，只要取下这枚戒指就好了！离开我吧！”
她说过那么多次——她想要我想起什么；而我此刻确实想起来了：我根本就没有真的想过放开小唯，我爱她，就算经过那么多次精神折磨我也依旧想和她共度一生；我想起来了，一次次经历死亡的是她，论痛苦程度的话，她远远在我之上。
好像非常不愿意一样，小唯腾空飞起，眼睛里不停滚出眼泪。她的翅膀扇动着，隐隐传来圣歌，她的手好像违抗她的意愿一样张开，在半空中做出一个拥抱的手势。
温暖的光芒，却一点也不刺眼。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新轮回的第七天，如果我这样伸出手的话，那么她是否就能就此解脱，不再经受死亡的折磨呢？
“阿竹！”
她的声音那么凄惨，恍然我面前又出现了她半张脸被烧焦的惨状。而就在那时，我心中的某个死死摁住的角落突然被开启了，最初那天的一切快速地播放在我的眼前。
那一天，小唯用身体保护了我。
而和回忆不一样的是，我并非毫发无伤，只不过因为小唯的存在，伤得轻了一些罢了。
结婚的银戒指落在车上，因为我受伤严重，那声音变得巨大到难以接受。
那天小唯当场死亡，而我一直残留着零星的意识坚持到了医院，再之后的事情就没有一点感觉了。
我突然明白了“天使”的含义。
同时我也明白了我请假这么久都日子里，完全没有因为钱而担忧，父母，小唯的父母，单位同事也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来，这么多不科学的事情轮番发生的真正原因。
“小唯，我想起来了，全部。”
滴滴的声音再一次变得刺耳，父母的朋友的不知道是谁的“动了动了！眼睛动了！”“快点醒过来吧，阿竹！”的声音仿佛想要击碎这片我选择的，属于我的“真实”。我只是望着小唯，轻轻地微笑。
是啊，我的那些痛苦全部都源于对失去小唯的恐惧。我向空中伸出手，抱住不再哭泣而像我回应微笑的小唯，任死亡的光芒将我净化。她用翅膀包裹住我，一片纯白之中，我看见她对我非常甜蜜地微笑，跟我说：“已经没关系了哦。阿竹已经很努力了……没关系了哦。”
没关系的。
我放弃了哦。
小唯。
我的天使，我的爱人，我的妻子——
不要怕，我来陪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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