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宠的它

在我上课的小区门前，有一条不太长的小路。路边常常摆着卖廉价日用品的小摊，晚上有人卖烧烤。其中一个摊子的主人，养了一只小狗。

那是一只黑色的小狗。身子长长的，腿短短的，有大大的耳朵。小小的爪子上有一圈白毛，像穿了一只白袜子。

它每天跟着主人在摊子周围走来走去，迈着小碎步。主人坐着，它也就坐着。

每次去上课都看到它，遇见的次数多了，我渐渐感觉出来，这是一只心思敏感柔弱的小狗。

它的表情总是柔柔的，欢喜的时候是轻轻的欢喜，不高兴的时候也是轻轻地叫两声。它摇尾巴的时候，是轻轻地摇，走起路来，爪子也是小碎步一颠一颠的，轻轻踏在地上。

很显然，这是一只不受宠的、活得小心翼翼的小狗。

我见过受宠的小狗。它们迈起步子来是坚定有力的，大步向前，不像它，那么轻，好像害怕踩坏什么东西；受宠的狗，摇起尾巴来，是活泼而欢脱的，连屁股都会跟着摆起来，不像它，那么小心翼翼，好像不知道自己摇尾巴是对还是不对；受宠的狗，不高兴的时候，就“汪汪汪”用力地叫，要明确告诉别人它现在不高兴，不像它，那么收敛，轻轻叫两声就罢了，不敢有一点放肆；受宠的狗，欢喜的时候，是兴高采烈的，蹦蹦跳跳摇头晃脑，不像它，那么战战兢兢，好像自己不应该拥有什么欢喜…

受宠的小狗，有的任性，有的活泼，有的傲娇，有的蠢萌，皆是因为它们受宠，不必顾虑任何，可以自由自在表现出自己的天性。而这样一只小狗，没有人宠爱它，它习惯了小心翼翼地生活，习惯了看主人眼色，不敢再奢求其他的什么。

它的主人住在街边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每天卖出一点点东西维持生计。它晚上可能是睡在棚子前的水泥地上，或许冬天能有块破布垫一垫，就算是它的小窝。它吃的是主人吃剩的饭，或许有时候可以在旁边的烧烤摊捡到一点骨头。

它没有一起玩耍的伙伴，主人不会跟它玩，不会带它去遛弯。摊子前常常有高级宠物狗经过，那些狗狗吃得胖胖的，高高兴兴跟主人出去遛弯。它有时很想过去找那些狗玩一下，相互闻一闻，但是宠物狗的主人会把自己的狗迅速拉走。

它只有每天睡在那个小摊子下，陪着它的主人，主人走来走去，它也就跟着走来走去。有时主人跟别人吵起架来了，吵得很凶，声音很大。它很害怕，缩在摊子下面，耳朵耷拉下来，身子蜷成一团，眼里有颤颤的惊慌。它不敢擅自走去主人身边，可能主人生气起来要踢它一脚的。

它对自己的生活也还算满意，至少不用像流浪狗那样饿一顿饱一顿，还要为争夺食物而撕咬。它至少还有一个家，下雨的时候主人也会开门让它躲进屋里。

它对生活很知足，它知道自己生来就是这样的命运。这命运不算太好，也不算顶糟糕。它也常常羡慕那些皮毛发亮神采奕奕的宠物狗，但它知道那样的生活离它很远。它是一只杂色的小狗，没有纯正的血统，没有过奢靡生活的运气。

它依旧小心翼翼地活着，欢喜时不敢兴高采烈，委屈时不敢大声叫嚷。它跟它的主人一样，处于这个社会的底层，它是底层小市民养的底层小土狗。

它的命运，它主人的命运，并不像电视里演的，教科书里说的，在某一个时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城市里新建了多少漂亮的高楼与它无关，它和它的主人一辈子不会去逛一次，反而它要担心，城市建高楼要规划整顿了，它主人的这个小摊子可能会因为影响市容而被勒令搬走，到时候主人会去哪里谋生，会不会因此把它扔掉……

这样的小狗还有很多，生活的境遇让它们形成了敏感怯懦的性格。在路上看到这样的小狗，你可能会觉得它缩头缩脑的，不够活泼，不怎么可爱。小动物和人都一样，只要有人真心爱TA，就会变得美丽而强大。而这样没有人爱的生命，则无可避免地变得畏缩胆小。

每次看到它那个怯怯的样子，眉眼之中时刻透露着畏惧，我会有点心酸，但是也无法。只能希望它可以继续过这样平平安安的小日子，最后变成老老的狗在路边晒太阳。

有时候，在你的概念里糟糕到简直没办法忍受的生活，对另一个人、另一个动物来说，或许已是很不容易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