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1
大学刚毕业那年，有天回家，我妈死活让我和她一块儿睡觉。
与我妈睡觉是个对我而言实在有些别扭的事情，在此之前，常年住在学校，我都一个是人睡，已经习惯睡前玩会儿手机，用微信聊聊天刷刷微博，不到最后一刻死活放不下手机的习性。
突然我妈要和我同床，抵足而眠，于我而言，实在有几分尴尬。出于惯性，我刚躺下，拿出手机来，我妈就开始说话了。
“少玩点手机！”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马上放下手机，过了一会儿，我发现我自己死活睡不着，想翻翻身又怕惊醒我妈，就又忍不住偷偷拿出手机来，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克制反而越克制不了。
“让你少玩点手机，你总不听”，我妈的话从我耳边又一次响起。
我这才发现，她一直都没睡着。
就在我放下手机辗转发侧难以入睡时，我妈开始说话了，她开始和我絮絮叨叨的说起亲戚之间的那些心酸事，一件件一桩桩，毫无保留的都倾泻出来，她就像被压抑很久一般。
在此之前，我一直在远方的一所大学读书，我每回打电话回去，我妈从来不说家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就算是和我说，也都是报喜不报忧的那种，每回我打电话回去她都不忘在我快要挂断电话时特意问我有没有钱，只要我说没钱，她马上就特别着急的让我爸去银行给我打钱。
后来我爸开始用支付宝那天，她特意打电话给我，第一句话就是说“这下好了，以后你需要钱，你爸可以马上转过去。”
在我读大学的那些日子里，她从没说过家里亲戚之间发生的那些伤人的事，她只是默默的忍着耐着，不愿意给我制造哪怕一点点精神压力。
印象之中，我妈一直是个比较强悍的人，小时候，我走路特别难看，走起路来属于那种典型的外八字，那时候没有小伙伴愿意和我一块儿玩，他们每每看见我走路，都会一顿狠狠的嘲笑。后来我妈知道这事，特意来到学校，噼里啪啦把他们骂的头破血流，我妈说话比较粗鄙。那个时候，我打心眼里心里怨她，怨他读书少，怨她把那么难听的话都在众目睽睽之下骂出来，太伤我自尊了。
但是从那以后，学校里再也没有人嘲笑我。
而在那天与我妈睡一张床的那夜，是她这么多年第一回给我揭开亲戚之间的那层纱，将一切的真相原原本本的呈现在我面前，说完那些事后，她好像有点恼怒，自己呢喃道:“我干嘛和你说这些，说了你也不懂”。然后陷入长长的叹息声中。
那一刻，我觉得我妈并没有我印象之中的那么坚强，她其实也是个小女人，只是这么多年，习惯了坚强，以至于，让我错认为她坚强如铁。于是乎，我理所当然忘记她也是女人这事，我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给我的好，还总是嫌这好不够多。
而就是那么晚，我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我妈老了。
2
我爸一向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人。
这点也是我长大以后才知道的。小时候，我觉得我爸简直就是个超人，简直无所不能。课文上那么难的知识点，老师讲了那么多遍我都没学会，只要他和我讲一遍，我就学会。家里的积木，他也一看图就秒学会，然后给我弄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来。甚至于，他的肩膀，也是那么厚实，我可以肆无忌惮的骑上去，然后在风中高呼:“爸，跑快点，再跑快点。”
长大以后，他在我心中的那个男神的地位也没任何人撼动。长大后，我离开了家，开始在外地读书，这个时候，无论我在学习或生活中有任何难题，只要和他打个电话，他就能马上提供给我各种解决方案，而这些方案，我屡试不爽。
记忆之中，有一年我高考考砸了，当时觉得天地突然崩塌，觉得无颜面对家乡父老，于是乎，我就一个人整日躲在家里，以泪洗面。我爸那段时间正好在外地出差，忙的焦头烂额。等他出差一回来，就拉着我上街去，他和我说很多很多的笑话，讲很多的道理，他说“人生路这么长，高考考砸了不算什么。”他还说:“如果考砸了就不出门去，那也太没出息。”他继续说:“无论在哪儿读大学，他的女儿总不会差别人太多。”……
那天，一向寡言少语的他和我走了很多条街，说了很多很多的话，真正把我当做她的一个朋友来对待，他在那刻给予我我足够多的信任和真诚。
后来，我去上大学，他执意要送我去，他提着我的箱子走在我前面，去办各种手续，等到一切都办齐了后，他比我还兴奋，一路上遇见亲戚，都非常自豪的说:“我送我女儿去上大学！”
将我安顿完毕后，他要回家去了，在他回去之前，我们一块儿去一家餐厅吃饭，我们隔壁桌吃饭的是一群学长和一个小学妹，不知怎的，那一桌突然吃嗨了，开始各种飚脏话、各种乱喝酒，当时，我爸看到这一幕，痛心疾首的和我说:“你千万不要是这样的。”
我爸走的那天，还在担心我找不到回寝室的路，让我一回到寝室就打电话给他。
大学中，我和我爸的默契就是我会一周给他打个电话，每回在电话里，我们聊天永远不超过2分钟，我们就像是陌生人一样，聊天画风基本都是，我一句问，他答一句，我说今天家里天气好不，他答好或不好，答完就久久的沉默，然后我就挂电话。有时候，我一忙忘记这事，他会马上打电话过来，言语之中，多了几分焦灼和不安。
我从没想过我爸也会老这件事，以前听很多男同学说当他们发现他们能和他们的爸爸勾肩搭背，一起散步时，当他们发现他们父亲走路喘的厉害时，他们突然发现他们父亲已经老了。
那么我呢，我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爸爸老了的呢？
大概是发现他是个极其要面子这事开始，那年我给我爸买了个智能手机，在很长时间里，他都是用的是键盘机。我给他买了手机后，他很兴奋，我说演示一遍怎么使用，他也没同意也没反对，我就慢慢的在他面前演示了一遍，在我演示结束后，我问他学会了没？他想都没想，特别臭屁的说“没一点难度。”
第二天醒来，我加了他微信，让他同意，他拿出手机半天，在倒腾，然后特别认真的和我说，他这手机没有微信。
我马上过去拿了他手机来，然后帮他找到微信，然后给他打开微信，在此之前，我给他用他手机号码申请了一个微信，这次我让他打开微信，登录进去，就在那刻，他拿着手机，不知道怎么登录，甚至于找到键盘进行键盘切换他也不会，我又开始一遍又一遍的教他，好不容易给他找到密码，教会他如何用微信，但第三天，他又恢复初始状态，又找不到微信，好不容易找到了又登录不进去。
我又开始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的教他，在这一刻，这样的场景，在我小时候，也曾有过，小时候我不会写我的名字，是我爸一笔一划的耐着性子教我，而今我们交换了身份。
也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发现，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已经老了。
而我也开始害怕自己成长的速度比不上他们衰老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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