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太太的一天在吃吃睡睡里度过。
晚饭后,葛老太太在五儿媳妇的搀扶下,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坐在门口乘凉。
五儿媳妇做完所有的家务,也回家了,二儿子元坤陪着老妈坐一坐,讲讲外面的见闻:老王家院子里发现一条手脖子粗的蛇,宋老六家的桃子让人偷了,张老大老婆子让车撞死了……葛老太太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她这个岁数眼不花、耳不聋,实属难得,就是记性不好,眼前的人和事,对不上号,她只记得以前的事。
不大一会儿,邻居“于大嘴”两口子,从家里出来了,带着马扎子,加入聊天的队伍。
“葛婶子啊,你和俺娘同岁,俺娘都走了20年了!”于大嘴看着老态龙钟的葛老太太,突发感慨。
“对呀,你妈那个人可好了。”葛老太太和谁都好,她也认为别人对她也好。
于大嘴的孙子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水蜜桃,“葛奶奶,吃桃,软和的。”
“好,好。”葛老太太皱成菊花的脸,笑眯眯地接过桃子。元坤回家洗了洗,扒干净皮,削成一块一块,放在碗里,插上叉子,递给老妈。
元坤,是她最当意的儿子,心细、嘴甜,事事办到她的心坎上。
葛老太太满意地吃着软甜的桃子,连桃子汁也喝干净了。
于大嘴和元坤说起地里的事,明天的雨,让他们心焦如焚,未知的不安,是庄稼人“认命”的选择。
“葛大娘,出来风凉啊!”打西边来了两个人,葛老太太借着暮色的微光,打量一下,原来是姜老太太和她的孙子媳妇。
姜老太太比她小一些,也过了90岁生日,前些日子去医院住了一阵子,才出院。
坐到了近前,姜老太太颤抖着头,对着葛老太太说:“王大姐啊,我差点回不来了,哎——”
姜老太太的头从50多岁就开始颤,控制不住地颤,除了睡觉,无时无刻不颤抖,就像一个“弹簧娃娃”。
“咱这个岁数,哎——阎王爷说领走就领走啊。”葛老太太不会安慰人,照实着说。
两个岁数相当的人,聊的天也是那个年代的事,聊着聊着就接不上话了,两个人谁也想不起“后来”。
葛老太太姓“王”,除了儿女,身边的邻居只有姜老太太知道,她俩的娘家相隔不远,一个村子的。从嫁了葛家,“王”这个姓就没有使用过,葛家的、葛奶奶、葛大娘、葛嫂子……她都胡乱答应着,出嫁了就从了夫姓,旧社会的女人这一生,能用得上她姓名的时候少之又少。
不过,就算姜老太太,也不知道她的本名叫“王玉洁”,一个玉洁冰清的名字,和她乡野村妇的形象不搭噶。
这个名字,是她爸爸求镇上酒馆的账房先生,亲自取的。因为她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庄重得有些刻意,恨不得把美好的祝愿都送给她。
等到她的六个妹妹出生时,名字越发潦草随意了,就像她爸爸不耐烦的心情。
玉花、玉草、玉冬、玉豆、玉年、玉春。看见什么叫什么,过什么季节取什么名字。
姜老太太,同样也不姓姜,她的本名叫“李翠喜”,跟着丈夫姓了“姜”也有70年了。有一回,派出所来人口普查,问户口簿上“李翠喜”的时候,姜老太太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太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
夜已黑透,元坤打开院子里的灯,给大家照明,乌涂涂的云把月亮“吞”了,吃干抹净。山风下来了,凉爽了,也在酝酿着一场雨。
人群散了,元坤搀扶着老妈回家,铺炕,把马桶拿回家,假牙取了出来,泡在碗里。干瘪的脸颊不受支撑地塌陷了,像一块满是褶皱的抹布。
摘掉假牙的王玉洁,一下子就老了。
睡不着也躺着,躺着没准就睡着了。元坤把马桶拿到炕边,凉了一杯水放在炕上,熄灭了灯,举着手电和老妈问候晚安,回家睡觉了。
葛老太太被黑暗“吞噬”了,任她怎么努力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团漆黑——毫无力量的挣扎。
睡吧,如果幸运,睡一觉都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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