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爱而不得的人有那么多,又不止我一个。
我多希望那些所有错过的爱情里,都藏着未完待续。
你说呢,梁汀执。
楔子
我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看着远方从晴空万丈变得暮色浓浓,沙鸥翔集,锦鳞游泳,看鹭鸶来了又去,飞了又走。
周围人流逐渐稀疏,嘈杂喧嚣也随之淡去,像这么偏僻的地方,谁会在意呢?
我终于站起了身,向前走去,一步深一步浅,身子摇摇晃晃,没了重心,许是坐久了的缘故。
我能感受到那温柔细腻的海水在我的脚踝处轻轻地摩挲,我的鼻息感受着来自远方的咸湿气味,整个人陷入雾蒙蒙的一片。
如同进了仙境,春意阑珊许是抵挡不了这未完待尽的寒意。
我想重新认识你一次,所以人生需要重新开始。
当造梦师缓缓遮住我的眼睛时,我想我正在遇见你。
一、
我心中的白马王子总爱穿铠甲,拿金枪,人们都叫他骑士。
在我决定要浪迹天涯的第一天,梁汀执就从我家阳台爬进来,拿着四个馒头,推到我的面前,说:“沈时秋,在路上别饿着自己。”
我真该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和他抱头痛哭。
这个只会看别人笑话的家伙,我的做法当然是立刻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到门外,然后重重地把门关上。
当然,他还不死心,一会儿,我就从可视门铃里看到了他的脑袋。
“沈时秋,君子一言,还驷马难追呢,你可别说话不算数,说去流浪那就一定要去,新疆西藏,真不行就出国啊……哎、哎!”
梁汀执顶着那俊俏的脸说这么不要脸的话真让我看得有点难受,索性拔了电源。
流浪的计划还没成型就被扼杀,我知道梁汀执是我爸妈派来的帮手,不过我也真吃这一套,给个台阶自然要顺着走下来。
我可是识趣得很。
说到底,我俩都是属于成不了气候的那一类人,他是个纨绔浪荡的公子哥,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
在我眼里,我们本就是天生一对,可以住在城堡里一辈子吃穿不愁的那种。
当然,在别人眼里也是。
反而只有梁汀执似乎从来都不通世故,把头埋进古典音乐的海洋里,终日沉溺其中。
在年复一年的耳濡目染下,上课走神时脑海里萦绕的小曲竟然变成了《莎乐美》 ,当我对梁汀执提起这件事时,他除了嘲笑连我这榆木脑袋也开花了之余,还滔滔不绝地给我普及了一下《土耳其进行曲》的乐理。
“你怎么像个老夫子似的?”
“我看你倒挺像野比大雄的。”
“你这个小叮当,我是女孩子,当然是静香!”
梁汀执的脸突然凑过来,澄澈明亮的眼睛在我面前扫视了一番,“我看看你哪点像个女生。”说完还玩味地一笑,装作极为认真的模样。
我不由得身子朝后仰去,但幅度稍微大了一些,力量全部集中到椅背,然后便是“嘭”地一声巨响,我随着椅子一齐被地心引力牵引着摔到地上。
而梁汀执的手,恰好垫到我的后脑勺上。
每每想起这事,梁汀执总是心有余悸,反倒是我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难不成你还真想去当大雄?”
“都说了我是静香,你这个臭铜锣烧!”
“看来没摔傻!”
二、
我们的相遇没有小雨也不风和日丽,但好在你是风景。
十五岁的下午,我趁父母在外出差,一个人偷溜出去看我最喜欢的话剧——《花木兰》。
虽说我心里住着一个小公主,但也有孩子的武侠梦。
而花木兰就是我的榜样,她穿着金甲红缨,英姿飒爽的模样就已经让我心驰神往了。
于是,在落幕后,我偷偷跑到演员的化妆室,企图穿一件铠甲过过瘾。
我提着脚步蹑手蹑脚走进去,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可能演员都在外面拍合照,而这正是我实现武侠梦的大好时机。
我还没碰到那冰冷的铠甲,就被一声大喝吓住了:“哪家的小孩?”
“我我我……”我一激动就语无伦次,现在更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解释。
可是还没等我大哭身后就传来嗤嗤地嘲笑声。
“这么小的胆子还敢来偷东西?”我这才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是个长得很干净的男生,清爽的板寸,一身运动装,鼻梁上还挂着一丝汗珠,高高瘦瘦的。
有点像《灌篮高手》里的樱木花道。
“我没有偷东西!”我踮起脚尖,挺足了气势回道。
“那你鬼鬼祟祟进来做什么?”梁汀执随意坐在了一把椅子上,旁边尽是着演员的舞台道具,其中就有我一心向往的发光的铠甲。
“瞧你这打扮,难不成想做个现代花木兰?”梁汀执戏谑道。
我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父母说一个女生在外不安全,我这才让李姨买了男生的衣服给我,难怪他会从后面以为我是小偷。
“不行吗?”我梗着脖子瞪了他一眼。
他扭过头轻轻一笑,白炽灯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有种奇幻的感觉,他长得可真好看。
“想要铠甲?”梁汀执看我直勾勾地看着演出服,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
我木然地点点头,不知是沉浸在铠甲里还是沉浸在他那悠长的笑中。
“我哥是管道具的,你去摸一下吧,只能摸不许拿。”梁汀执似笑非笑地说。
我吐了吐舌头,心满意足地在铠甲上摸了又摸,恨不得把它摸掉漆才大功告成一般。
旁边还有花木兰的惯用兵器,刀枪剑戟摆了一大堆,我也一一看了个够。
当我想拿起最后的大刀时却因为我的力气太小,大刀直直地向下倒入,而刀刃正对着的就是梁汀执的那张好看的侧脸。
我一下子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下意识地倒在梁汀执身上,挡住了那迎面而来的大家伙。
那一瞬间,我有一晃神以为自己真的是花木兰,是个人见人爱的大英雄。
但是当汩汩鲜血从我的脸上喷涌而出的时候,那钻心的疼让我有点不想做英雄了。
刀是未开锋的,不过铁质的刀柄上尖利的装饰把我的脸刮了一个花。
后来当剧组把所有的责任归咎于梁汀执放任我胡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哪有什么管道具的哥哥,他也不过是个有武侠梦的小孩子,混进剧组做个杂役。
他丢了工作,我毁了容。
父母带我去了大大小小无数家医院,每次快要做整容手术的时候,我都从冰冷的手术室里跑出来,狰狞着一张脸,那时候的我认为这条疤痕是我的徽章,像大英雄一样,那一道道疤痕是他们英勇的象征。
我也不例外。
虽然只是自以为。
后来这条疤痕就成了梁汀执耿耿于怀的愧疚。
虽然祸是我闯的,但替他挡刀也是真实的。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三、
你来过的路上都下了雨,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太想念你。
我十五岁的暑假因为脸上有了疤痕,原本的课外辅导班统统取消了,不是我觉得丢人,是我父母怕同学的说三道四会给我造成心理阴影。
闲来无聊,我只能一个人看漫画,一边看画中的英雄声色犬马、浪迹天涯,一边对自己喜爱的蓬蓬裙爱不释手,梁汀执敲门的时候我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沈时秋,对不起。”梁汀执仍旧干干净净的,他不像大英雄,像投笔从戎的一介书生。
“你不说我早就忘了,没关系。”我大大咧咧地笑笑,来展示我真的对这件事不在意。
梁汀执的喉结动了动,仿佛要说什么,但还是沉默了许久,久到我忘记了要做什么,是不是该请他进去喝杯水。
“我会对你负责的!”过了半晌,梁汀执忽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我“咯咯”地笑个不停,而梁汀执是那么地认真,眉头轻轻锁起,眉心拧成了一个小疙瘩,还是那么好看。
我不再笑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仿佛凭空捡了一个大便宜,他本不需要补偿什么的。
仿佛从那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理所当然。
梁汀执转到我们学校我们班级,甚至买下了我家隔壁的别墅,从那时起,我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所有的帮助和关心,我本不是公主,只是因为身边有了骑士,才让我变得有恃无恐,让我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四、
我听过的所有故事里,公主和骑士都没有在一起。
高三那年,是非典的鼎盛期,人心惶惶,整个城市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阴霾中。
一到周末父母就把我锁在家里,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被消了毒,弥漫的消毒水的味道让我透不过气来。
我从阳台翻到梁汀执家里的时候,阳台的门是敞开的,还有一把藤椅,桌子上的半杯水还冒着热气。
我直直地走进去,也是那时我才第一次见到林瑜,那个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姑娘。
好看到让我移不开眼。
坐在书桌前的梁汀执一愣,似乎是没有预料到我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来袭,但随即便开口:“时秋,她是林瑜,是我爸请来辅导我数理化的同学。”
说完,旁边的林瑜起身冲我微微一笑,她穿着简单得体,笑起来干净纯粹,不像我总是穿得雍容华贵,说话也粗声粗气的。
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公主。
我红着脸从他家落荒而逃时,我分明看见了梁汀执看林瑜时眼角掩饰不住的温柔。
即使他平时待我再好,温柔也只是停留在表面。
好在我还识趣,没有把他说的负责当成一辈子。
非典越衍越盛,学校封锁了所有入口,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我也很怕死,每天小心翼翼地,生怕有什么差池。
那时候,发烧便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好巧不巧的是身在二班的林瑜发烧三十八度,很快便在学校传开了,我不禁担忧梁汀执的安危,这么想着便把手放在了梁汀执的脑门上。
“我不烧。”梁汀执轻轻地推开我的手,有些不耐烦。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梁汀执悄悄跑到隔离室给林瑜送吃的,我也不会害怕,害怕那个干净的大男孩就要离我远去了。
当我再也忍不住终于跑到他面前大声质问他的时候,梁汀执的眼睛里满是错愕和疑惑,面对我的狂轰乱炸,他冲我吼道:“沈时秋,你是不是做惯了大小姐就一点不懂人情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眼泪啪嗒啪嗒地替我开了口。
放在以往梁汀执一定会耐下性子来轻声哄我,可是这次他没有。
原来这才是我和他走上陌路的开端。
原来一直有恃无恐的人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他。
林瑜最终平安无事地从隔离室出来,非典的潮流也退了大半。
一次,我在阳台上修剪花枝,不经意地抬眸,发现别墅区外正对着的是一排平房,而平房外晾衣绳下有说有笑的两人正是梁汀执和林瑜。
那栋房子很陈旧了,摇摇欲坠,似乎摆脱不了被拆迁的命运。
而我的眼睛所到之处正是平日里梁汀执坐在阳台上的藤椅就能看到的地方。
原来,他注意她已经那么久了。
或许,他根本不是为了自己住到隔壁,又或许转学和自己同班也是偶然,剧组的孽缘也不过是他人生的一个小插曲,说到底,自己才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小丫鬟,而林瑜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我从来都没有认清自己的定位。
终于,因我脸上那丑陋的疤痕,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自卑之心。
梁汀执是那么耀眼,本该有一个像林瑜那样的女生常伴左右。
五、
时光从来不迟到,之所以错过都是因为内心的不安。
高考结束后,我的心里卸下了一块大石头,现在的我真正成年了,可以去我想去的地方。
我连夜坐火车去到那众人虔诚膜拜的地方,抛却行囊,静静享受清净的时光。
在人们的信念里西藏是个超脱凡世的净土,可来这的人大多是为了逃避什么东西 ,自以为可以追求心灵上的宁静,可到头来,浮躁还是放不过自己。
高原反应最强烈的那几天,感觉整个身子都要融进西藏这厚重的泥土中了,和天地的芳草气交相呼应,西藏的紫外线又格外的强烈,没几天,我已经被伤害得体无完肤了。
收留我的大婶说有个年轻人来打听过人,打听的是一个小姑娘,十七八岁,模样清秀俊俏,爱笑,个头不高。
我心里一惊,恍惚中以为梁汀执尾随而来,但是一连五天他都没有出现。
我不敢轻易走动,生怕一不小心就和他擦肩而过。
可是我料想不到的是,擦肩而过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
终于在第六天我像个逃兵似的仓皇离开,还没来得及呼吸家乡的新鲜空气,我就收到了来自梁汀执的简讯。
内容很简单,大体意思是他要陪林瑜去南方看看,林瑜喜欢江南水乡,他想去尝一下南方小吃,于是便结伴同游。
我快速地删掉了那不足两段话的简讯,,有些气,但也不知道这无名怒火从哪儿来。
我那莫须有的占有欲又在作祟了。
当我握着几个空酒瓶跌跌撞撞闯进他家的时候,梁汀执正端坐在画架前挥洒自如,只是我的突然出现扰了他的清净,他的手一抖,不偏不倚地,在那幅《珍珠女郎》的临摹品上留下了突兀的败笔。
梁汀执仰起头,在我以为他要教训我前夺走了我手中的酒瓶,黑脸皱眉地把我拉到沙发上,还算客气地递上一杯温开水。
这时我才放声痛苦起来,“梁汀执,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别走了好不好?”
是的,在高考的前一个月,我的父母生意失败,家产被拍卖,而他们也因为急火攻心,开车时遭遇车祸,车毁人亡。
一夜之间,我沦为孤家寡人,我再也无心高考,最终在考场外徘徊了许久,然后一步步离开。
梁汀执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而是转身从浴室拿了条打湿的毛巾,捂在我的脸上,凉凉的,他的大手握着毛巾在我的脸上游走,擦掉了狼狈的痕迹。
“为什么逃避?”良久,他清冷的声音有些训斥的意味。
“你不懂!”
梁汀执的胸膛突然压过来,把我紧紧圈进怀里,我动弹不得。
眼泪忽地一下又窜了上来,那些压在心底抑郁成结、溃烂成疮的东西翻涌而来。
我清晰地记得,压垮我父母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面前这个人的父亲。
“别说什么你和你父亲不了解的话,本身你接近我就有目的,对不对?”我终于一遍又一遍地冲梁汀执吼着,只见得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面红耳赤地把我拥进怀里。
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任由我把他的白衬衣染满我的眼泪鼻涕。
我再也没有任何理由住在那栋五百平的豪华别墅里了,我拿着琐碎的行李被人推搡着赶到了大街上。
临走前,我在回家的路上恰巧碰到了一身长裙的林瑜。
绰约的身姿,秀丽的娥媚,精致的五官,高贵典雅的气质,在遇到林瑜之前,我甚至想象不出所有的美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会是什么样子,但现在,林瑜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仿佛仙子般婉约动人。
我没办法对这么美好的人嗤之以鼻。
人们都对美好的事物趋之若鹜,我也不例外。
她冲我招手,“时秋!”
待她走近时,我竟有些刻意的自卑感。
“不再留几天吗?过两天就是汀执的生日,他还说……”
“不了!”我慌乱地打断她的话,竖起了衣领,顿了顿说,“我先走了。”
再到后来,我辗转各地,奔波流浪到了南方,那个林瑜一直想去的地方。
偶有一次,把停用已久的手机打开,竟又蹦出来一条短信,那是梁汀执和林瑜的婚讯,连张请柬都没有。
我好像从来没有爱过梁汀执,而梁汀执也似乎没认识过我。
这是我们的故事,也是我们的终结。
六、尾声
我是一名造梦师,我的能力便是可以制造出任何人想要拥有的梦境。
那天,我见到了那个富家小姐,高高瘦瘦的,脸上光滑白皙。
一般被送到我这来的人都是有严重心理疾病的人,她也不例外。
我听她一字一句地讲述她的过往,也同样在心里开始为她建造一个属于她的梦境。
她认识梁汀执的那年,梁汀执误打误撞地跑进了剧院后台,遇到了正在等演员给她签名的沈时清。
她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干净阳光的大男孩,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默默站着不爱说话。
为了逗他开心,她想方设法,却失手打翻了尖利的长矛,在梁汀执的脸上划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为了弥补,她让父母搬家到他家附近,和他成了邻居。
她处处讨好,可是梁汀执却总是不冷不热。
直到梁汀执认识了林瑜,那个宛如仙子的女人。
他对她笑,为她做任何事情。
独独忽略了沈时秋。
而沈时秋一气之下则派父母出面使得林瑜的父母下岗,林瑜为此高考失利去了南方。
梁汀执只在林瑜离开的前一夜跌跌撞撞找到沈时秋。
“你喝醉了?”沈时清看着站不稳的梁汀执,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汀执看着沈时秋,又是一口滚烫的烈酒浸入喉咙,再睁开眼睛,他已经拥到了沈时秋的身上。
“林瑜她是个孤儿,如果没有她的养父母,她很有可能在这十几年来的任何一个冬天里冻死在街头,而现在,你亲手掐灭了她的这一点点希望。”
他似乎在喃喃自语,但是眼神却一下又一下刺痛着沈时秋的心。
“我……”
“沈时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也希望你不要迁咎于别人。”
沈时秋一时哑然,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梁汀执终于哇的一声哭了个彻底。
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自导自演,她的暗恋、她的明恋、她的自私、她的无理取闹,那些她以为自己做得感天动地的事情也不过是别人眼里的笑柄。
她病了,病入膏肓。
只因为,十四五岁的年纪里,道听途说,误打误撞欠下了人情债。
只可惜,她所听过的童话里王子和公主都有美好的结局,但,她不是公主,她的王子更是遥不可及。
那些掩匿在风里的痴缠,早就在下一个梦回里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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