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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兰露儿
月亮透明,像一个碧绿通透的大葡萄,晶晶亮。它脱离了梗串,或者从来就是独立生存的。高原的夜空从来都是银河闪烁,独一轮巨月的时候非常少,星星们都去哪了?
她又瘦了很多,像个幽灵一样细溜,这还是她吗?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是岳月还是岳明。
高原,寒冷,一轮超大的月亮,巨大的月亮。不,她不大,像葡萄一样小,像一只碧绿的眼睛,一只野猫的眼睛,它很诡异。
我是一只孤独的葡萄,是碧绿的颜色。我是岳明,聪明上进,学习成绩好,妈妈的骄傲。
不,我是岳月,我学习不好,不好好刷牙,口气很重,爸爸说是吃肉吃的,说我交不到朋友就是因为我的口气重。我反抗,爸爸要要赶我出门……
叮铃……
闹钟响了,她该起床给老公、孩子们做饭了。又是一夜梦魇,眼角都是泪水。
用力呼出一口气,用手扇入鼻孔,虽然她现在一点肉不吃,还是口气很重,还是胃不好,看来是得拿点中药调理调理。
刷牙,用三种品牌的牙膏各刷一次。这是她上寄宿学校以后养成的习惯。她还记得上高中住宿后有一天晚上,她对着镜子刷牙的情景,用力刷,牙龈出血很重,白色的泡沫被染红,像一支罂粟花,在她面前晃动,闪得她头晕,然后真的晕倒了。因为那段时间伙房里每样菜都有肉,她几乎不吃肉,沾了肉的蔬菜也不愿吃,严重营养不良。加上课业任务紧,用脑过度。
在家,她故意不刷。她看到爸爸生气心情就爽。她不明白女儿是爸爸的上辈子的情人是几个意思。难道爸爸不是亲爸爸?
不过,那次晕倒确实把紧忙赶来的爸爸吓坏了。
“上高中了,学习很辛苦,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啊。你看,我给你买的猪蹄,你最爱吃的猪蹄……”
爸爸的鬓角竟然有白发了。
“我不吃肉……”
眼泪顺着脖子躺下来,枕头湿了,不一会泪水也凉了。
“以前爸爸不让你吃肉,是因为你胃热,口气重。没事的,妈妈还给你带了全聚德的烤鸭,是你孙阿姨去北京带来的。”梅子看着小女儿军训后又黑又瘦,心疼,心头的肉绞痛。
岳月歪过身子,紧紧抿着嘴,让自己不至于放声大哭。
岳月把眼角的泪水洗去,画个淡妆开始做早餐。老公臧阿宝起床洗漱,出去跑步,每天早上十公里,已经坚持了很多年。长期的健身,让他皮肤黝黑,肌肉发达。当老板跑业务时练就了好口才。
两个儿子的培根三明治,老公的煎包、小葱,自己的水煮蛋。牛奶、米粥。
愉快的早餐结束,老公去公司,岳月把儿子们送去学校。
大儿子臧伯贤,二儿子臧仲恺,都上幼儿园。
家里剩下岳月,她像细枝子上的一朵白色的碧桃,细柳的腰,细长的胳膊腿,白净的脸庞素雅清秀。丽质天成,旺夫相貌。她爱阿宝,爱儿子们,可是她却更加找不到自我,她想要去找找。对,去找找,她想。
换了身户外旅行的衣服,收拾简单的行李,拿着手机,去高铁站,取票。
高铁上,她给阿宝发了微信。
“老公,我要离开一阵子,别忘了接儿子们放学。”
放下背包,她拿安妮的一本小说阅读,沉浸在小说的情节中。橘色的旅行装,领口露一点锁骨,简单的锁骨链反射一丝灵光,是岳月的心灵之光。她仿佛还是那个离家出走的少女。
高一结束的那年暑假,被迫要学理科的岳月很是郁闷。什么学理科考大学专业热门,没收了她藏在床底下的小说,她的文学梦被彻底压制。她告诉爸妈她去郝琪家住几天,让郝琪教教她数学、物理、化学。一听她要学习,爸爸妈妈竟然答应了,还给她一些钱。
粗布牛仔马裤,肥大的白色纯棉小衫,硕大的明星头像印花,显得她更加瘦削。那是一辆绿皮火车,她坐了30个小时,坐到终点站。在一个小城下来,她漫无目的地游荡,饿了就在路边摊买点东西吃。一位当地的少数民族老奶奶在路边卖蕨菜,看到她一个女孩子很不安全。
“小姑娘,你一个女孩子在外边很不安全的,你家是哪里的?”
奶奶穿着蓝色麻布衣衫,戴着颜色暗淡的苗银饰品,脸上的褶皱横向一道道,纵向一道道,一个个方格子,皮肤黢黑,说话时眼睛的光很亮,一闪一闪,像夜空远处的星星。
在老奶奶家住了几天,每天都吃奶奶做的各种口味的蕨根粉,对着天空发呆。
几日以后她回家。去郝琪家和她一起埋头题海,虽然理科还是差得离奇,硬着头皮坚持。
说起臧阿宝,就是那次离家出走返程的火车上认识的。他们都是坐票,面对面坐了30个小时。一个朴实的少数民族大男孩。阴差阳错,臧阿宝竟然是她新学期的同学。
直到高考百日誓师,爸爸不得不同意岳月学文科,因为那时候,除了数学,她理科所有科目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分,考本科几乎没有希望。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岳月很快进入学习的状态,即使还有100天,岳月还是考上了重点大学的中文系。而臧阿宝也考上了那所学校的计算机系。后来恋爱,结婚,创业,成功……
岳月这次的目的地是西藏阿里。在上海转车,坐上绿皮车,长途跋涉,只为把内心的孤独彻底裸露。车上读杜拉斯《情人》,读海明威《乞力马扎罗的雪》,读渐渐进入视野的雪域高原……
“嗨,老板,来块五花肉!”
“老板,我要这块排骨。”
“老板,睡了?这个点睡着了?”
“上另一家买吧。”
“别,别,来了,来了。”
岳月慌慌张张从黄大衣上爬起来,迷迷糊糊习惯性地拿油污的抹布擦擦手。给买肉的割了肉,斤两正是客户想要的,客户微信付款。微信真好,省了她油污污手拿钱,岳月露出笑容。她急忙给另一个客户挑小排。
“要这块,只要前边。”这位客户厨师服没来得及脱,看来是进货的时候忘了买排骨。
“那不行,都得掺着脊骨卖。”
“那你给我少点脊骨,多点小排,要做生炒排骨的。”
“行,行,没问题。”
“剁的时候用点力,不要留下骨头渣子。”
“没问题,我的剁刀好用。”
岳月三下五除二剁好排骨,装到袋子里。
“支付宝到账八十元。”
岳月扭扭粗壮酸痛的腰,又习惯性地用油污的抹布擦擦手,把崩到脸上的肉粒摘下来,虽然刚才割肉剁排骨时都戴了手套。她已经在这个菜市场干了六年了。
大学毕业没考上编制,又没有一技之长,男朋友也没考上公务员。毕业就是失业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最后为了活下来,一个卖猪肉,一个到工厂打工。
做完两份生意,岳月彻底从自己编织的梦里醒过来了过来。对她来说这是梦,对于妈妈梅子、姐姐岳明、哥哥岳阳来说可能就是真实的吧。大家以为她毕业后不用工作,当上了阔太太,连结婚都是旅行结婚,姑爷工作太忙经常出国,见不了面。老爸临死都不知道家里老三岳月的真实生活是怎样的,要是知道她卖猪肉,恐怕得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了。
和岳月的粗壮浑圆不同,老公臧阿宝却瘦瘦的,新买的裤子脚脖那块有点收细,显得他跟个圆规似的。
两口子各忙各的,见面就因为胖瘦的问题拌嘴。
天呢,现实啊,给岳月一记响亮的耳光。 孤独,离家出走,也是要有资本的。
20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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