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第四十五章
[原文]
大成①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②,其用不穷。大直若屈③,大巧若拙,大辩若讷④。静胜躁,寒胜热⑤。清静为天下正⑥。
[译文]
最完满的东西,好似有残缺一样,但它的作用永远不会衰竭;最充盈的东西,好似是空虚一样,但是它的作用是不会穷尽的。最正直的东西,好似有弯曲一样;最灵巧的东西,好似最笨拙的;最卓越的辩才,好似不善言辞一样。清静克服扰动,赛冷克服暑热。清静无为才能统治天下。
[注释]
1、大成:最为完满的东西。
2、冲:虚,空虚。
3、屈:曲。
4、讷:拙嘴笨舌。
5、静胜躁,寒胜热:清静克服扰动,寒冷克服暑热。
6、正:通“政”。
【易解】
大道的完美好像有欠缺,但运营施展的作用不会衰败;大道的充实好像很空虚,但运营施展的作用无穷无尽;大道的直捷好像很曲折,大道的灵巧好像很笨拙,大道的善辩好像很不善言辞。运动可以消解行为体的寒凝僵结,守静又可以消去行为体因运动而产生的热浊。谐和稳态是天下动荡摇摆所围绕的中心。
叶曼老师讲《道德经》第四十五章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第四十五章显然接续第四十章的“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而加以讨论。“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弱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这个句子似乎有一些省略,或可补充为“大直若屈,其用不拘。大巧若拙,其用不绰,大辩若讷,其用不诧。”
什么叫做“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成指最圆满、最伟大的成就,这是针对道体而言的。王弼解释说,“随物而成,不为一象,故若缺也。”意思是随着物而有成就。
为什么随物而成之后却是“若缺”呢?难道是做得不够圆满吗?其实不是的。譬如说天地,这天地“屈成万物”,所有人都必须在天地之间才能够成长,才能够生存。天地可以说是大成到了极点了,最大的大成。春天生,夏天长,秋天肃杀——树叶掉了,花儿谢了,树枝枯萎了——冬天,万物休眠。所以春生夏长,秋杀冬藏。可是我们悲秋,悲秋的实质是认为事物有缺陷。其实,这完全不必要,也没有了解“大成若缺”,万物生生、死死,才能不息;春夏消长、才有四季交替,有四季交替,才可以看见生命的循环,世界的永生,这就是我们所谓的体顺天地、所谓的大成。大成正是包容正性的“成”和负性的“缺”,两者循环为用,才能生生不息,才能构成一个整体。一个整体就是春夏秋冬的整合。可每一个独立的部分都是有缺陷的,这缺陷正是为了下一个继承者留下足够的空间,如此才能日新、又日新,再日新。
“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意思就是,一个大的满的东西,它总像差一点似的。为什么?因为它太大了。所以真正大盈的人,不小器。小器的人,永远无法“大”盈。比如小的器皿,灌一点水就盈满了;真正磅礴的大器,它好像永远不够,其用永远不穷。王弼注得很好,“大盈冲足,随物而与,无所爱矜,故若冲也。”这个大盈充足得很,它随物而与——你来了我就给你。再比如汪洋江河之气,充塞天地之间,无所不入,没有一个东西不靠它,这可以盈了吧?但是王弼说,你没有什么所爱矜的——这个矜是舍不得——所以有好像很虚似的。为什么?因为它太大了反而看不见,于是,凡事藏的越深,似乎就越是不足;正如一个人用情越厚,爱越深,则常常好像差那么一点;其实这正是无穷无尽的表现。正因为无穷,才能无尽,才能不盈,不盈才能“其用不穷”。
“大直若屈”,王弼注:“大直若屈,随物而直,直不在一,故若屈也。”意思是说遇上阻隔的时候,并非必得冲过去,这样会碰得头破血流。那么怎么办?绕一个小弯,就过去了。也就是说,随物而直,不一定要一直去,委屈一点,绕一个小弯弯,其实不是在走冤枉路,也不是委曲求全。像流水一样,顺势而下,才能无所阻隔,才能直达海洋,才能最终成其直、成其大。
有一个本子是说“大直若屈,其用不拘”,真正的大直,有时候好像在走弯路,事实上它为了求它真正直道、目的地,有时候不能不绕一个小弯,所以才有“其用不拘”。拘就是执著、固执在某一个地方;也就是说,走直路这个的“用”在于不拘执、固执、执著在某一个地方,你随着东直西弯,才能在山穷水尽无疑路的时候,柳暗花明又一村。
“大巧若拙,其用不绰”。真正的大巧,必须顺应自然,经由自然而成就一个东西,由自然以成器,而不违背自然,矫揉造作。矫揉造作就是用人的有限心智去制作一些小玩艺。
“不造为异端,故若拙也”。不自己造为异端,所以它的巧就不是资借小聪明,弄点小巧、弄一点小技术来炫耀。所以,大自然绝不把自己的聪明、巧炫耀出来。你以为这是拙,好象有点笨,其实这根本不是笨,恰恰是“大巧”。
“大巧若拙”,可是“其用不绰”,“绰”是短缺,但是大巧并非真正的短缺,只是“似乎”而已。
比如一个人真正能够大巧的话,就表示整个大局全都顾全,但是,有时候小的地方反而显得有点笨笨的。这就是大巧若拙,真正注意大端,而忽略小细节。这就是所谓“吕端大事不糊涂”。
“大辩若讷,其用不诧,大辩是因物而言,己无所造,故若讷也”,意思是说,一个真正辩才无碍的人,他不说话就是了,一旦他说话,则每一句都有意义。所以服人不言,言必有中。这个“大辩”都是因物而言,里头有内容,因为有内容他才说——不是说没事找话,嘀嘀咕咕永远说不完——这个内容是寻道而言,不逞口舌之力,嘴不饶人。这种嘴不饶人不好,这是小辩,而非大辩;是小巧而非大巧。所以我们说言语不要攻人家的心病,笑虐不要刺人家的骨髓。
以上这五个东西——“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其用不拘;大巧若拙,其用不绰;大辩若讷,其用不诧”——都在解释“反者道之动”,并且全都是反过来解释,而且是“弱者道之用”。“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这十个字描写得非常、非常的好。这也就让天下的人知道,知雄守雌。“雄”就是攻击性的、进取的,雌是守的,是静下来。知其雄守其雌,知其动守其静,那么,一个人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有人说,这像鲁迅说的阿Q精神。我们认为,知雄守雌弄得不好才是阿Q精神。但是,一个真正大智慧的人,就不存在阿Q精神了。知道相反相成才是大智慧,才对于小的地方能够委屈,否则大的事情完全被破坏,这就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做人不要玩小聪明、小技巧、小义气,要有真正的大气派。所以说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躁罢这个罢是念(pi),跟“疲”一样。燥疲然后胜寒,发脾气发得厉害极了,之后感觉累得不得了。当你发大脾气的时候,因为血脉膨胀燥胜寒,你不知道寒冷。静无为以胜热,好比说在大热天,大热天怎么不出汗呢?这就很简单,心静自然凉。这都是“其用不穷、其用不拘”,正反合在一起,获得“清静”,于是“清静为天下正”。
说个故事,当韩信把中国的东部,齐鲁的地方都征服了以后,他自己要封自己为王,汉高祖火一下子就冒起来了。可张良在旁边踩一下他的鞋——就踩踩他的鞋——汉高祖聪明地意识到了,于是还是发脾气说“你还问我干什么,当然是封王了”。话立刻转过来。韩信心里感激的不得了。假如汉高祖以暴躁来压制韩信的封王,韩信可能立刻就造反,那么谁得天下就成问题。张良就知道用静,拿静来胜躁。所以天底下的躁动,可以以静来治。由此说“静是躁君”。静可以胜一切,所以清静实在是天下的正道。
再举个例子。我们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为什么?因为福气一来我们得意忘形,当我们一得意忘形第二个福不来了。为什么祸不单行?当一个祸来的时候我们就急躁、生气、怨天尤人,这时候你心里急躁的时候,第二个祸就来了。所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反过来说,躁是静的臣,只有静可以控制躁。懂得这个了以后,我们知道,凡是躁动的,一定退得也速。细水长流,才是长久。守着这缺“大成若缺”,才能有所成就。
那么,守巧以拙,做事情,有时候有点笨笨的,其实很可能对自己有好处。精明能干到了极点,并不是好现象。老子告戒我们,知雄而能够守雌,能够守弱才真正能克服强者。所以老子戒刚强,为什么?其死也刚强,其生也柔弱,所有活下去的、能够生长的都是柔的、弱的;到要死了,死翘翘的时候,都变得刚强,没有回旋的余地。由此说说柔弱胜刚强,守静以治动,正如我们练太极拳。太极拳借力使力,四两拨千斤。为什么能在武力的实践中做到呢?从理论上说,就是以静治动,以弱克强。于是大智、大巧、大盈、大辩这些东西才可以借“静”“弱”来成就大功。
综上所述,这一章还是在解释“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告诉我们不要把话说的太满,不要嘴巴太刻薄,不要动辄发脾气。所以我们的言词,要尽量的厚、尽量的柔,只要你外表柔顺,就不会有太多敌人,只要你存心厚,言语、行为都不刻薄、不伤人,时常就能带来德报。
[延伸阅读1]王弼《道德经注》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
随物而成,不为一象,故若缺也。
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大盈充足,随物而兴,无所爱矜,故若冲也。
大直若屈,
随物而直,直不在一,故若屈也。
大巧若拙,
大巧因自然以成器,不造为异端,故若拙也。
大辩若讷。
大辩因物而言,己无所造,故若讷也。
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躁罢然后胜寒,静无为以胜热,以此推之,则清静为天下正也。静则全物之真,躁则犯物之性,故唯清静乃得如上诸大也。
[延伸阅读2]苏辙《老子解》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
天下以不缺為成,故成鈴有弊。以不虛為盈,故盈叉有窮。聖人要於大成而不卹其缺,期於大盈而不惡其沖,是以成而不弊,盈而不窮也。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
直而不屈,其直叉折;循理而行,雖曲而直。巧而不拙,其巧叉勞;付物自然,雖拙而巧。辮而不訥,其辮鈴窮;因理而言,雖訥而辮。
躁勝寒,靜勝熱,清淨為天下正。
成而不缺,盈而不沖,直而不屈,巧而不拙,辯而不訥,譬如躁之不能靜,靜之不能躁耳。夫躁能勝寒而不能勝熱,靜能勝熱而不能勝寒,皆滯於一偏,而非其正也。唯泊然清淨,不染於一,非成非缺,非盈非沖,非直非屈,非巧非拙,非辮非訥,而後無所不勝,可以為天下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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