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猫

 

猫起初是男人在路边捡的。

它灰色的瞳孔直溜溜地盯着男人，男人走哪，它就跟着。走到有光亮的地方一看，白色和金黄色的毛发，像一条光彩十足的大衣披在瘦瘦小小的身躯上，男人心生恻隐，开始琢磨怎么给它弄点吃的。

男人装了一整袋猫粮和鱼罐头，走出便利店，看见它正站在门口，歪着脑袋冲他轻轻一叫。

每天晚上男人下班，猫就结束在窗台上的眺望，跳到男人身上，有时它趾高气扬地踩来踩去，有时它蜷缩在他怀里，任他抚摸自己柔顺的毛。

男人住在一个有点年代感的院子里，独自一人，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却也不懂得要交个女朋友，现在他最喜欢的，除了打理他养的几盆花花草草，就是在猫面前打开一个罐头，看它撒娇，又埋着头十分珍惜地吃起来。

一开始男人不把猫放到院子里，害怕它离开他。后来慢慢熟悉了以后，料想他的家应该不是这个小生物暂时的避风港，而是真正的栖息地，就大方地让猫自由进出了。

猫于是每天都出去活动，然后风尘仆仆地归来，即使天气不好，它也要风里来雨里去地在院子周围舒筋展骨，仿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野性尚未丢失，以及强大的生存本领。

它轻盈地散着步回来，爪子上还裹着薄薄一层泥，骄傲地抬起头，露出美丽的脖颈，等待男人的赞赏和抚摸。

但猫的脾气我们是捉摸不透的。有段时间它又变得很文静优雅，待在一个角落，仿佛一个知书达礼的妻子，和男人相敬如宾。这便是听了外面的猫说了什么，知道了些好歹，决定要对主人客气一些了。

可猫最经常做的事，其实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幻想自己是飞天大侠，以及遐想院落一公里以外的风景。猫小时候是在外漂泊的，可是因为小，也不怎么记事，不知道怎么走丢的，也懵懵懂懂地就来到这个地方。

现在它长大了很多，开始有意识有勇气地要去探索世界真理了。猫犹豫了很多天，那些天它特别温柔，吃罐头也吃得格外香，男人好不喜欢。

在一个凉爽的黄昏，猫伫立在窗台上良久，然后它不忍回头地走了。

男人等了它一整晚。又在院子里，院子附近一公里的地方，到处找。这天晚上，男人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也许是今天猫和几个朋友在外面玩得太晚了，就留宿在朋友家。它明天一定会回来的。

第二天猫没有回来。

第三天，往后的日子也是。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上班。和一如既往地买罐头。

有时院子里会闯进一只流浪猫，男人会马不停蹄地赶去，把罐头打开，用罐头的锡片把罐头划成更小的块，放在猫面前，然后蹲在一米开外歪着头看流浪猫小心翼翼地过去吃。久而久之，周围的流浪猫都熟悉了他，时常光顾男人住的院子，有时候还几只约着一起来聚餐。男人就乐呵呵地打开好几瓶罐头，看它们零零散散地低着头吃饭。

后来那些流浪猫大概是集体迁徙了，毕竟是习惯了漂泊，总是那样吃一个人的粮食容易丢了天性和自尊，所以它们商议了一下，就忽然间一齐消失了。

男人感到失落。这次他没有到大街上寻找下一只流浪猫。

家里多了一个女孩的声音，甜甜的，像块软糖。女孩实际上只比男人小三岁，她总爱梳着双马尾辫，兴奋地和男人讲她在学校的事，她又参加了什么社团活动，她上了哪一门课，她喜欢的老师是什么样子，偶尔她也堵着嘴，比如她第一次穿高跟鞋就崴了脚，比如她还不会化妆，又或者寝室的其他女孩上次聚餐居然没有叫她。

她讲累了，把头靠在男人膝上，就睡着了。

男人轻轻地抚过她的发丝，怜惜地看着，他的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生怕打扰了女孩的美梦。

每次见面，他都带着女孩在附近的便利店，给她挑选新鲜的果汁，和他口中高级的酸奶。女孩跟在身后，认真地点着头听他一字一顿地讲养生的道理，然后女孩俏皮地眨个眼，一边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一边告诉他，她认为最重要的是开心。

有一天，女孩离开了，尽管她也只是不时地过来，但这次是真的告别了。

她去了南方最繁华的城市。女孩说她属于南方，又对男人说，和我一起去吧，你会喜欢那里的，你在我身边照顾我，我才安心。

男人摇头，政府工作，不好辞。女孩说，你不爱我。

男人硬塞给了她一个装了钱的信封，还有一个保温饭盒。他说，你用得上。记得好好吃饭。

女孩只是一跺脚，就气呼呼地走了，这次她没有扎马尾，她的头发散落下来，像一片黑色的瀑布。

他想过给她写信，但她没有告诉他地址。

半年后，男人收到女孩的信，发信地址不详。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兴奋地讲那个城市是怎样的发达，她每天看到的走在街头的人如何地时尚，她又换了份工作，现在她打算做一些光鲜亮丽的事情了。信里附了一张照片，女孩穿起了高跟鞋，黑白条纹的无袖上衣，精致的妆容，她仿佛一下子穿越了她很多的年岁，直接变成了一个成熟强大的女人。

男人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照片，他默默起身，把照片放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又过了一年，是在一个午后，男人接到她的信，那是一封夜里写的信，上面有她的泪水，她讲她被欺骗被利用的经历，这让她不管经济还是心情上都一蹶不振，现在她又回到了原点，身无分文，也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她辞了工作，目前连住的地方都不知道如何解决。

一只长着白色和金黄色毛发的猫从远处踱着步缓缓走来，男人眯着眼睛，看得出了奇。

男人赶紧去找来尘封已久的几个罐头，打开一个，想想这样会不会太腻了，又跑出去买了一袋猫粮混着。他近近地观察这只猫，它不是以前那只，但男人嘴角微微上扬。

猫吃饱喝足，趴在男人窗台上露出妩媚的背，晒着太阳。

男人笑笑，又进屋拿着公文包出了门。

在柜台前，他递了一张纸，低声说，请把我存折上的余款转给这位女士。回去路上男人感到异常的轻松。

猫还在睡觉，男人坐在窗前往外望去，好像有一个妙龄女子，裙袂飞扬地站在院落里，她的笑容是世上最美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