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
我特意对比了一下。在《新华成语词典》(第2版)里,“洗尽铅华”的释义直白、易懂,“指恢复本来面目,返璞归真”。到度娘这里,它实现了“保值增值”,升华为道家的哲学思想,“指从低俗中脱离出来,一种世俗的改变。”果然是社媒上一直谆谆教诲的:平台不同,身价不同。
本人俗夫凡子一枚,满脑壳子里只有“食色”,没有闲空装什么哲学,自然也没有思想之类的虚头巴脑。体会这个成语,还是于我算的唯一的一次经历。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进到一家县剧团的“后台”,见到刚刚退场的演员,三三两两,坐的,蹲的,照着镜,拿一团布蘸着甚是陌生的膏糊,一下下擦去满脸的油彩。那时侯已是“硕果仅存”的几家县剧团,日子过得苦逼,需走乡串户的巡演挣“俸银”。戏台搭在农村场院,一道花花绿绿的布景墙,隔出前台与后台。前台灯火通明,扮了各种角儿的演员,舞着水袖,扭着身段,挪着碎步,一板一眼“咿吖咿吖”的唱。布景墙后面是后台兼“化妆间”,演员在这里换装、化妆与卸妆。看县剧团的乡村巡演,不禁想起鲁迅先生描写过的社戏,有穿越感,又怪怪的。
那次的“偷窥”,让我对“洗尽铅华”少了几分神秘与敬畏,甚至等同于“洗把脸”。思想觉悟的滑坡,偏不妨碍我对洗把脸这事的认真。在家,我早上占用洗手间时间最长,刷牙漱口,剃须洗面,每项操作精益求精。为此,多次遭遇妻女的语言“家暴”,仍痴心不改、忠于使命。如果溯源,我对洗脸净面的虔诚,多是因为耳濡目染了老爸。老爸从人世间抽身而去,已近十个年头了。老爸的音容笑貌,有的已在记忆里逐渐模糊,甚至有的已跌落出追忆。但他生前洗漱妆扮时的一丝不苟,却历历在目,尤其还记得他老人家弥留之际,颤抖着手,要理一理满头银发。他老人家自尊自重,直至到了略显夸张的虚荣,即便相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或邻居,也是“整容”后再一付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我是近些年逐步刻意洗漱妆扮的。遥想十五六岁时,正当情窦初开、春心萌动,逢有小女生环绕,或去靠近小女生,就努力与一干熊孩子有所不同,极力制造鹤立鸡群的效应。我曾特别讨好一位心灵手巧的男同学,他能用碎布头子缝纫出各式衬衣衣领与单帽。几天轮换一个穿戴,每次轮换有焕然一新的抖擞。百密一疏,那会却忽略洗漱,而那会的荷尔蒙也澎湃,常有零乱或成片的头皮屑,黏贴在好不容易讨换来的假衣领上。应是及成年,确切的时间节点应是迎娶媳妇进门后,并且在她严厉的管教下,每日要温习洗刷的各类功课。最初也烦,又懒,把洗澡偷工减料为洗脚,又借口小酒喝多坐不稳身子,不去端那盆洗脚水。悲催的是,如愿的次数屈指可数。
所谓习惯成自然。再及后来,到了近些年,自觉性、主动性及习惯性等等,也旱地拔高,每日不厌其烦甚至乐此不疲地“洗尽铅华”。有天,对着镜,一刀刀刮去雪白的胡须膏,露出黑黝黝的脸皮,蓦地失笑。老爸身干挺拔,嗓门洪亮,晚年还梳着一头银发,却黢黑黢黑的面孔。真是的,有其父必有其子。血亲关系中,处处彰显着基因编码内在的逻辑力量。不仅肤色传承了黑里透亮,在我一年年的奔向老爸的岁数时,越来越多的举止言行、爱好习惯,也亦步亦趋了他老人家,累如梳头净面的一些习性简直就在抄袭。而我对这剽窃的过程与内容,有时意识到了,有些则在毫无察觉甚至很不情愿之中就完成了。
我偶尔会想起县剧团的乡村巡演。当时觉得那些演员憨憨的认真,唱念做打,一招一式,仿佛在朝圣。随剧情的哀婉凄惨,一边唱一边流泪,冲花了脸上的油彩。县剧团里没有生长出大腕或流量明星,不全因为潜质与才能的不足,他们的舞台搭在乡村场院,不在剧场、演播室或大型娱乐中心,况且又没有网络传播。人生都有困厄。或许,最大的困厄是时代的限制。县剧团的演员,即便在十里八乡红得发紫,也享受不到今天网红的红利。没有记错的话,应是到九十年代吧,人们才能用手机沟通互联。这像“洗尽铅华”,过去只在成语词典里“洗”,有网络后才去百度百科这湾浑水里“洗”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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