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脏的制造力与忍耐力,是男人成长过程中所必修的本领。
我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正是我姑父与我姑妈恋爱初识的时期,他那时候常往家里跑,自然成了我的玩伴,会拉二胡,会用弹弓打鸟,会用水灌的办法找到鼹鼠,在我眼里几近无所不能,我对他崇拜得厉害。
有一日他来家里玩了一阵告辞要走,我追问原因,得知夜里要去单位值班,我不知值班为何物,他说,就是在单位睡一晚上。
我长这么大,从没有在家以外的地方,和我奶奶、父母、姑妈以外的人睡过,一听就来劲了,死活要跟他去,家人就同意了。
到了单位,原来就是临马路的一个砖墙房子,后面则是堆放烤烟的仓库,房子里别无长物,就一张遮了蚊帐的床,一把带靠背的木椅,墙角有一个暖水瓶,瓶塞不见踪迹,床底有一个搪瓷盆子。
差不多就是要睡觉了,我那时候已经知道睡前洗脸洗脚的规矩了,呆呆看姑父。
只见他掀起床板,从里面扯出一把谷草,一手端了盆子,走到水池子边,接了点水,用谷草在盆子里面用力搓,然后再接水冲了一下,最后接了水,不知从哪里找了块黑黄的毛巾给我洗脸,毛巾与脸接触时,有苔藓般的滑腻,料定味道不会好闻,我提前屏了呼吸。
洗罢脸,姑父并没有将剩下的水倒掉,只是又去接了一点热水加上,还是那个盆子,不由分说,将我的两只脚按进盆里,胡乱搓了几下,就拔了出来,我双脚滴着水,问何处擦脚?
姑父指了指蚊帐,我定睛一看,那蚊帐在昏暗灯光下,早已经辨不出颜色,但只得照办。
刚要睡,又觉得有尿意,问厕所,姑父说,是尿还是屎?尿的话直接出门尿大街上。
我打开门,街上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只有偶尔经过的远处的车灯冷不丁刺了过来,我看见自己的尿冲击地面,溅起尘埃,在光柱里弥漫开去,心里倒是升腾起几分破坏性的豪迈,这是在家里没有的体验。
尿完也无人督促我洗手,只管上床睡了。
到了床上,那枕头上散发出陌生的刺鼻的味道,一阵阵钻入鼻孔,我抬头看着低垂的蚊帐顶,那上面厚厚地积满灰尘,靠墙的蚊帐上有无数被临空一掌击毙的蚊尸,血迹斑驳。
我有些害怕,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听见姑父在旁边鼾声如雷,我也不好意思吵醒他并露出怯意,最终架不住困倦,我还是睡去了。
次日早上被他叫醒,原来天已大亮。
于是,洗脸的过程又重复一遍,还是那个盆子,他又去扯了一把谷草,来回擦了,放了水,拿了苔藓又在我脸上涂抹了一阵。
仪式完毕,我随他出了门,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昨晚尿过的地方,竟然没有一点痕迹了,这才放心走了。
回到家我假装有意无意地提起值班的经历,在我奶奶姑妈的惊叫声中,我好不得意,这些经历,是她们不曾有的,只不过从此,我再也没有跟姑父去值班了。
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此绕开了这样的生活。
冥冥中自有安排,十多年后我考取技校,并在那里练就了抗脏耐脏的一身本领。
有一年我老汉来学校探视,住进学校的招待所,我在食堂给他打了饭端去,老汉走南闯北,是能够忍受北方粗糙的伙食的,偏偏皱起眉头,他死死盯着我给他盛饭的碗,半晌问出一句话,你的碗,洗过没?
肯定洗过啊,我理直气壮。
但随即我就不得不佩服老人家的眼力了,我才想起,我这些年练成的本领中,也包含洗碗这件事,我洗碗是可以不用热水,不用洗碗布,不用洗洁精,甚至连手都不打湿的,我用两只手指,轻轻捏住碗的边缘,在开到最大的水龙头边,用水里将碗上面所有的附着物一并冲去,天长日久,那碗竟有了灵气,连颜色也与周围的俗物不同起来......
最终,老汉没有吃,带我出去搓了一顿,反正,我没有存心让他破费。
在学校的男生里,除了我自己,身边还有大量的异人。
有人可以两手端着饭菜,靠丹田之气将鼻涕喷出三米开外,鼻尖不留痕迹。
有人可以一个月不洗澡不洗头,每天却纹丝不乱地出入于人前人后。
有人能把床单枕头上清晰地睡出一个人形来,那是水滴石穿般的力量。
有人的被子枕头早已板结成钢板一样坚硬,刀枪不入。
二十多年前,学校旁边的小饭馆,蒜薹肉丝里面发现苍蝇,我们如获至宝,叫来老板,严厉指出,得到重炒一盘的承诺后,却拒绝他将剩菜收走,最终,剩菜新菜,被我们吃了个精光,除了那只浸泡在汤里的苍蝇,它油光崭亮,死得其所。
......
再后来,我为人夫,为人父。
我在厨房的烟熏火燎中谈笑自若,我在孩子猝不及防的屎尿面前面如平湖,那些脏人脏事脏的过往,让我无比坚强,固若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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