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初三那年,一个星期天下午,到镇里上学。出得村子,瞅见你。你在村边田野上空,似纱,似云,一段一段。初冬季节,小麦刚刚种上,还没出土,干净的田野是播种机梳理过的清晰的纹理,大块大块的田野四周、疏朗的道路旁边,是快要落光叶子的坦诚的杨树。干净的大天下,便是一段一段,没有风来打扰的你。停下脚步,驻足看你,第一次,我看见了境界,看见了后来在王维、陶渊明的诗歌里看到的样子,那是第一次,我看到了家乡的美。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里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自己的家乡,自是入得极深,“惚兮恍兮”“窈兮冥兮”,就像鱼,生在深水,长在深水,而不知有水外。而这一次,鱼来到水上,看到天空——我第一次看到家乡的美,这是我生命的第一个变化。
在我身上,有一个奇怪的感知,就是我每到一个新的地方,直感觉是一个全新的宇宙。十六岁去广州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格外强烈。后来到得其他地方,一个一个都是这样。
新宇宙之一:凤凰。
湘西凤凰,现代著名小说家、生命像冰一样透明、纯粹的沈从文先生的家乡。在凤凰,人在山里,村子在山里,歌在山里,水在山里,而真正使凤凰成为凤凰的是:天在山里。
新宇宙之二:山东日照。日照看天蓝,天蓝在水阔。日照没有天,只有海。人是海所生,万物海所养,海的势力太大了,不是权势滔天,而是在海的宇宙里,天连一个支点都没有。
我的家乡在豫东平原,天是整块的天,地是整块的地,所谓天地万物,所谓六合之”中”。春夏秋冬之旋转轴心,中华文化之源头大宗。远古、太古、上古,老祖先民在这里经纶造化,《易经》《内经》《老子》,华夏大脉在这里爬梳纹理。
这一切一切我生命的秘密,都是从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少年时村口初冬的炊烟开始的。
读到我这篇小文的朋友,你一定也有你”少年的初冬”和那“村口的炊烟”。在这秘密的世界上,你的秘密和我的秘密是连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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