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星久」
图 |「微博:梨乖酥(侵权删)」
一
皇帝驾崩了,举国同丧,宫城内上至皇后下至宫女,全都哭哭啼啼的。
除了我,
因为我是太子。
父皇忙于政事,也不忘对我严格要求,一座东宫几乎堆成了藏书阁。
宫内幽深,日夜烛光不绝,就像囚笼。
沉默的内侍立在殿内,只会上传下达,仿佛几座雕塑。
幸好父皇命陆相为太傅。
每天傍晚,陆相议事完毕,就穿着朝服直奔东宫。
有时候来不及吃饭,就备着吃食进宫。
还总是带着些民间小吃,勾得年幼的我垂涎三尺。
陆相轻轻一笑,全都推给我。
酸甜苦辣咸,人间五味,钻人肚肠。
是宫内没有的风味,也是另一种我接触不到的生活。
烛火通明下,我一边写,陆相就立在身后讲。
经天纬地,国事民生,都是我在书籍上见不到的。
十几年来,那些孤单愤懑的夜晚,这个清瘦的男人以教导之责,成了我最大的安慰。
直到父皇驾崩。
他似乎安排好了一切,我看着丞相代替了惯例宣旨的内官监,在父皇灵前宣读遗诏。
“沈圭继位,丞相与武威侯一同辅政。”
十几年的演练,突然到了上手的时候。
然而上朝第一天,我就遇到了难题。
礼部尚书第一个奏事,就提了我少帝登基,诸王蠢蠢欲动的情况。
我虽然跟丞相商议过不少军国大事,可真正上手还是不一样。
杀鸡敬候?派人协商?一时之间选择太多了,却又都觉得欠缺。
“陛下,臣有一言。”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我赶忙道:“陆相请讲。”
“为安抚诸王,臣恳请太后垂帘听政,以正大统!”
我一怔,不少大臣也怔住了。
但我很快想通其中关节。
诸王蠢蠢欲动,不过是看我年幼登基,势力不稳,他们尽可以说服重臣择优而取。
而母后是陆相之妹。
如果太后听政,母族陆氏就可顺理成章进入中央,为我平添助力。
我正想应准,却见群臣中又出列一人。
一身玄衣,上绣五龙鳞爪,是我那于国有功的族叔,武威侯沈诚。
“陛下,诸王生反心,让臣带兵走一趟便是,无需劳烦太后大驾。”
话音刚落,朝堂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凭我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政事,我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宗族和外戚的一场争斗。
在场的大臣哪个不是成精的存在,因此识趣的闭口不谈,都是在等。
等如今外戚陆氏的首领,丞相陆向尔的回答。
但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就依陆相所言吧,退朝。”
我完全不管宗亲势力的意见,不理会身后震惊的目光,就这样转身离开。
下朝一身轻,刚刚在朝堂上惊艳了一众大臣,心情更加舒爽。
帝王权术?不过如此嘛。
我兴致勃勃想去游览一番内库,可身边随侍的太监很快浇下一桶冷水。
“陛下,丞相府的课业已经送到紫宸殿了。”
我臭起一张脸。当了皇帝还有课业,陆向尔真是好大的胆子。
罢了,谁让他是陆相呢。
摆驾紫宸殿,远远就见到一袭玄衣立在门口。
武威侯躬身道:“陛下。”
我半眯着眼,状似随意道:“下朝才没多久,皇叔就来宫内等着了?”
“事急从权,陛下,臣有要事相告。”
我不以为意。
“哦?皇叔请讲。”
“太后宽仁慈厚,丞相天纵英才,可他们终究姓陆。”武威侯缓缓道。
“京城宗亲都是陛下的助力,我等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果然还是党派之争啊......嗯,好像确实没那么简单。
“陛下还有课业要做吧?”
我猛然回神,只见武威侯正笑吟吟地看着我,久经沙场的气势下居然也挤出一点慈爱来。
“那就不惊扰陛下了,微臣告退。”
我望着武威侯离开的身影,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跑这一趟。
罢了,课业还没完成,现在还多了奏折!
二
一脸好几天的春日暖阳,把冬天残留的寒意远远驱散。
外戚与宗族的争斗波澜不起,政事由丞相有条不紊地处理好,而族叔武威侯也只是在军事上发表看法。
直到江南传来急报。
临安王沈宣,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反了。
“他们要清谁?”
传信的士兵声音颤抖:“是......丞相陆向尔!”
朝野哗然。
武威侯立刻上前道:“陛下!臣愿领军平叛!”
不少吓破胆的朝臣已经茫然地附和着武威侯,求我准许平叛。
我也有些慌神,但帝王血脉里钻出来的威严让我强行保持住沉静。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陆相,这个依然渊停岳滞般的儒雅男子,我的相父。
终于,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依赖,上前道:“陛下,还请稍安勿躁。”
两朝宰辅的声音传遍大殿,群臣渐渐安静下来。
“太祖皇帝仁厚,临安王及其后代得享两州之地。但江南积弱,不兴刀兵,两州军伍左右不过六万人。”
陆相顿了顿:“临安王造反,必要直指京师,而江南之地离京师三州距离,且有秦关四万精兵拦阻,陛下尽可宽心。”
我暗松一口气。
挡是能挡住......可之后呢?京畿之地有十万军队可抽调,只是需要派人出征......我又看向了武威侯。
陆相跪伏在地,继续道:“老臣有罪。”
“先帝命臣辅政,却给逆贼叛乱由头,有负先帝所托,此为罪一。”
“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却对叛兆无所觉,实为失职,此为罪二。”
“今请陛下革去丞相之位,愿领兵助陛下讨逆!”
我眼见着武威侯比我更迅速地转过头,一起望向那个伏地的清瘦身影。
陆相......
诸王异动到谋反,衔接的如此紧密,说是巧合没人相信。
整件事情都隐隐透着阴谋,但是为了什么呢?
陆向尔依然伏地,许是见我不答,再道:“请陛下赐虎符!”
我回过神来,只觉得一片茫然。
“就.....依陆相所言吧。”
叛军声势正隆,一路直指京师,两州驻军望风而降,朝野惊怒。
离京城只剩最后一道秦关,我的皇位眼看就要不保。
就在守城将领要继续投降时,丞相的令书到了。
守将处斩,集兵反攻,叛军溃散。
谁能想到,官场上的两朝宰执,在战场上同样纵横。
两州失而复得,富庶的江南不经刀兵,丞相便兵不血刃收复。
临安王畏罪自杀,陆相亲自送行,带回了其自裁的白绫。
我很快传旨,陆向尔官复原职,加太师衔,位极人臣。
陆向尔在民间的呼声越来越高,朝堂上也一片赞颂之声,就连素来不服管的一众武将也心服口服。
但陆向尔的声望越高,我的心情就越沉。
功高震主,为臣大忌。
我清楚记得他当年的教导,我相信他也一定记得。
于是我拟旨却不发,留待班师时当众宣读。
我要让所有人清楚,就算他陆向尔功劳过天,在皇权面前,依然只能下跪迎旨。
三
回朝的大军漫无边际,我早早带领百官在城门接风。
最前方,一良朴实马车缓缓上前。发自内心来迎接的百姓已经开始夹道欢呼,却不是口称万岁。
我眼见着陆相走下马车,向我走来,我忽然觉得尴尬。
他的身后是浩荡军队,将士们盔甲闪耀,在阳光下汇成一道金线。
金线的顶端却是一辆朴素的马车,马车上下来的男人温厚儒雅,却充满威严。
百姓狂热的信仰,将士自信的仪容,众臣敬畏的目光,都是这威严的来源。
而我什么也没有。
我只是一个新登基的年幼皇帝,没有朝野根基,没有出色手段,只能依靠父皇留下的大臣。
一时间黄袍华盖仿佛都不存在,百姓的呼声是他的加冕仪式,而我就像一个败军之臣。
直到陆相走到我身前,下跪行礼。
百姓渐渐安静,太监宣旨的声音取而代之,回荡城门之前。
这本是一个宣扬皇威的大好机会,我却越发觉得尴尬。
就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还学着大人的样子拿捏姿态。
我已经顾不得演练数次的威仪接待,只能尴尬笑笑。
说了些不知所谓的体己话语,便仓皇带着车驾回宫。
典仪散去,我来到宣政殿,独坐在大殿上。
没有朝臣的宣政殿原来也没什么威仪啊,我自嘲一笑。
但当我看向那个数十年不变的站位,那个伴随了我十多年的男人,脊背突然涌上一阵恶寒。
父皇也有过这样的感受吗?
我不知道,那个冷漠的男人总是御下有方。但我切实感受到了威胁。
这是我的王朝,子民的狂热也应该对我!
“来人,传武威侯进宫!”
紫宸殿
丞相出征三月以来,政务都交予我,对于亲自处理政事我已经得心应手。
可如今丞相归来,紫宸殿堆积的奏章又变回了丞相的课业。
一下子让我回忆起早上的屈辱,气得我把面上的课业一把拂开。
等我平复心情坐下,武威侯才姗姗来迟。
我在案牍堆里抬眼一瞥:“皇叔还真是政务繁忙啊。”
武威侯一脸惶恐:“微臣不敢。只是百官前往相府恭贺丞相凯旋,臣也一同前往。”
我懒得揭穿他的“惶恐”,但是......去相府?
我忍不住内心愤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皇叔先前言说,万死不辞?”
武威侯神色一凛:“为陛下赴汤蹈火!”
话风一转,又一脸神秘道:“陛下还没有看过近几日的奏表吧?”
我面色不自然起来,真是戳我痛点。
“微臣刚刚从丞相府得来一份拟政,正好提前交予陛下。”
顾不得这窃取国政的错漏了,我赶忙命人拿上来。
“这是......战乱各州的新任太守?”
“正是,陛下再请细看名字。”
“常子由,李逸群......这些都是朕的同窗啊。”
“正是,可除了是陛下的同窗,他们还是陆相的学生。”
我心头一凛。
“带军平叛,借故安插党羽,丞相用心深远,细思恐极啊......”
武威侯的声音充满蛊惑,我抬头冷冷一瞥。
武威侯瞬间噤若寒蝉。“微臣失言。”
“让宗亲做好准备,下去吧。”
我看着武威侯离开的背影,这老家伙同样居心不良。
可陆相......
功高震主,结党营私。
难道连父皇都不曾看出你的野心吗?
四
年关将近,京师初雪,宫内的梅花盛开,辉映着红墙黄瓦。
距离新朝大捷已经过去数月,百姓不再热衷于歌颂丞相的功绩,回到了生活的柴米油盐中。
丞相声势渐隆,我摆出专心课业无心政事的姿态,对丞相言听计从。
百官个个人精似的,眼见如此,政务都直接送入相府。
武威侯特来告知此事,气的我把满桌的课业又摔了一遍。
武威侯咪着眼:“陛下莫急啊,一切都在准备了。”
我冷哼一声并不搭理。这老狐狸。
可就在整个朝堂都心向陆相的时候,他自己却成了最大的意外。
我言听计从,他却循循善诱,希望我提出自己的见解。
将精挑细选的政事送入宫中,却被我以课业繁多为由打发。
最后终于进宫来,言辞恳切地向我进言。
“先帝托付,臣一日不敢懈怠,唯愿陛下康乐,国祚安稳......”
但我只是冷眼旁观,冷眼看着他语重心长,看着他声色俱厉。
不愧是两朝老臣啊,政治作秀不可谓不精。
最终,陆相一声长叹,拂袖离开。
我赶紧起身再添一把火,“陆相好走。”
眼前的身影凝滞了一下,转过身来,欲言又止。
但很快还是转回缓缓前行。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佝偻的身影,突然之间,我又想起那些夜色闲谈的夜晚。
我少不更事,陆相会拿出早早备好的节日点心,都是市井风味。
清明的青团,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
我贪这些零嘴,陆相则在一旁出神,淡淡地说些心里话。
朝堂暗斗,改革艰辛,那些静谧的月色成了他最好的倾诉对象。
其实还有我,但彼时我只会一边吃,一边懵懂地听着。
有时候陆相回神,看到我懵懂的模样,也不怪我,只是淡淡笑着。
现在想想,若是在百姓人家,那样的情境,或许该陆相摸摸我的脑袋?
我当年是不懂,陆相则是不敢。于是每到此时,就只能尴尬坐着。
可随着我慢慢长大,那样的漫谈也越来越少了。
如今想起,竟已是渐远的回忆。
正月初一,普天同庆。上下官署放起春假,皇宫内也大摆筵席,宴请四海群臣。
礼敬上天,再敬帝王。
百官和使臣连连向我道喜,称赞御下有方,称赞我朝国力强盛。
想到那天陆相的萧瑟,我对这样的赞美一扫尴尬,突然觉得名副其实起来。
终于,轮到丞相作为百官表率向我敬酒。
仍然是开年祝福,只是带了点长辈般的苦口婆心。
我面上依然一派端庄,可脚下已经不耐烦地拍击起来。
谁知老家伙话风一转,居然提到了“椒房殿久旷”。
我心里一惊,暗骂一声,好个陆向尔!
喜庆的大殿突然安静,随即就有朝臣站出附议,说什么祥瑞年景,喜上加喜。
我几乎想把他拖下去,趋炎附势之徒。
选在这样的日子逼我立后,陆相真是好手段啊。
我放下酒杯并不作声,侧脸看向武威侯,他轻轻摇头。
不是时候啊,我心里暗叹。
“丞相如此说,可是已有人选?”
“太尉裴参之女裴思己机敏端正,可当后位,其余众臣多有小女秀外慧中,望陛下早开选秀,挑选以镇后宫。”
呵呵,还不都是你陆相一派的人。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陆相,大好节日,此事不如容后再议?
我打断他的话头。
“来,众卿举杯!”
陆相无可奈何,我眼见他跟几个老臣交换眼神,最后无奈举杯。
我一饮而尽杯中酒。
第一次发难就这样过去,但我知道,这只会是个开始。
五
春庆百官放假,我却不能闲着,代表皇室祭天祭祖,甚至比平时更累。
等春庆过了,预想的发难没来,平时的课业却少了许多。
我叫来宫内负责此事的太监,答说:丞相体恤陛下春庆繁劳,特免去许多课业。
我有些诧异,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好景不长,陆相很快联合大臣上书,推举一干“贤臣”之女。
终于来了!
我发自内心的欣慰,干脆道:“好,朕就立太尉之女为后,众卿之女入宫,陆相满意否?”
一旁的太尉已经带领受命群臣下跪谢恩。我笑望向陆向尔,却见他微微皱起眉头。
我心头沉郁,还不满意?
阶下武威侯抬头,我们眼神交汇又很快错开。
就要开始了。
选秀的折子很快递来紫宸殿。
我交给一旁的武威侯,他早已难掩激动之色。
我撇了撇嘴,看着他假借似乎难以抑制的激动,来遮掩他蕴藏已久的野心。
次日早朝,公认的陆相臂膀,银印青绶的御史大夫,公然上书,参陆相六大罪,罪过当诛。
我眼见着不少“清流”老臣瞬间瞠目结舌,突然感觉从未有过的风光无限。
少帝登基又如何?毫无根基又如何?只要我站在最高,你们就要先分个你死我活。
武威侯紧随上表,奏请诛除陆相党羽。
随即拿出一份奏表,正是昨日选秀名单的折子。
昨天喜气洋洋的选秀表,今天就成了索命书。
一时间,宣政殿哭天喊地。有哭诉愿望的,有求请自保的,还有急证清白,与陆相划清界限的。
而那个漩涡中心的老人,只是默然站着,在得意与哭喊交织的大殿中,好似一株清莲。
我看着他,竭力想从他身上找到一些惊慌,惧意更好,但是都没有。
我只看到一些落寞和......释然?
武威侯一招手,兵士入殿带走被点的大臣,却独独不敢动站着的陆相。
我挥手屏退兵士,走下殿阶,直视着这个让我内心复杂的老人。
陆相抬头,跟我对视,我竟然从他眼里看出一些欣慰。
“陛下长大啦。”他开口道。
瞬间,一股巨大的悔意击中了我。
那个冷漠的父皇身旁总是带着笑意的脸,从儒雅变成慈祥,又渐渐跟眼前老者重合......
我止住涌上的回忆,猛地转身:“送陆相回府!”
大局已定,武威侯安排的宗亲和亲信纷纷上任,朝堂一夜几乎变天。
宗亲势力如日中天,百官称赞着沈家大统,国运昌隆。
那座相府已然萧条,却依然是视线的焦点。
很快,新任吏部尚书上奏,议请处理丞相陆向尔。
百官中的几位新任重臣陆续附和。
我懂,又是一场斩草除根的政治清洗。
但我很愤怒。
“处理?你们想怎么处理?陆相兢兢业业五十年,你们要怎么运作让他遗臭万年?”
殿内哗啦啦跪下一片,我拂袖离开。
紫宸殿内,武威侯求见,委婉提醒我陆党势大,让我对陆相网开一面。
我冷笑不语。想诱我陆相积威,逼我赶尽杀绝?愚蠢。
“皇叔,朕记得,禁军统领祖上是凉州人士。”
我眼见着武威侯身体僵硬起来。
武威侯被父皇一旨召回之前,是手握边军的大将军,驻所正在凉州。
“进宫之前,皇叔已经派人前往太尉府上,去拿虎符了吧?”
我俯下身来,在武威侯耳边轻身道:“宗亲底细,我早就摸排过了,不然岂敢用你?”
说完我也一愣,因为我突然想起,最初教我利用宗亲的,正是陆相啊。
次日,武威侯领胶州刺史,远赴东海。
六
文武魁首已走,煌煌大殿上,只剩乖逆的群臣。
我只觉得朝政从来没有这样掌握在我手里过,没有了掣肘,却也失去了依仗。
我轻呼一口气:“传旨,陆向尔削职为民,赐金还乡。此事不议。”
百官一阵骚动。
我知道这不是御下应有的手段,但我有我的底线,夺权即可。
报!殿外急匆匆回来了传旨的太监。
“怎么回事?”我皱起眉。
“陆相......陆相病故了!”
我猛地从龙椅上起身,又颓然坐了回去。
怎么会突然病故?是朝中谁动的手脚?还是武威侯的后手?
我心思急转,已经顾不上朝臣的动静,急忙退了朝会,直接摆驾相府。
宫门大开,车驾正要驶出,却被人拦了下来。
“请陛下留步”。
我掀开车帘,太尉裴参站在宫门口。
我瞬间了然。
“陆相他......有话给我?”
裴参点头。拿出一封信。
我闭上眼平复心情:“谁动的手?”
裴参长叹一声。
“陛下还没有想到吗?陆相是自愿的啊。”
我一怔。
“我与丞相同朝四十余年,那样的一个人精,怎会不清楚功高震主的大忌。”
裴参平静道:“江南叛乱分明早有预谋,他只能亲自上阵以打乱布局。又担忧您根基犹弱,这才联络臣等上书立后。”
我在轿辇里如坐针毡。
裴参仰头,目露追忆。
“我等追随先帝多年,筚路蓝缕,却也清楚力有尽时。”
“幸而还有陛下。”
裴参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有丞相自幼教导,保障理念存续。只要再保皇权稳固,国祚至少有甲子安稳。”
裴参微笑道:“我等所求,无过于此了。”
这等深远谋划震惊了我,可我也越发愧疚。
“陛下,容臣说句大不敬的话。陆相一生无子女,先帝命他为帝师,从小伴您到大......恐怕早有僭越之情。”
我又想起那许多个夜晚,胸口突然泛起苦涩。
“我让陆相失望了吗?”
“不。”裴参摇头。“我们都很欣慰啊。”
“陛下雷霆手段平息党争,能够运作制衡。可丞相不死,势力不会减退,党争不会结束。”
说到这,裴参竟然笑了起来:“丞相早知陛下仁善,只能自己动手啦。”
裴参递信,躬身道:“臣今日来,除了带信,还有一事,是向陛下请辞。伏愿陛下,功不唐捐。”
“裴太尉......”我茫然地张了张口,却对这样一批老臣不知该说什么。
目送裴参离开,我打开信,信上只有八个字。
“臣门如市,臣心似水。”
我恍然想起从前与父皇不多的谈心,想起他一字一句的告诫:“孤家寡人,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完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