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大师”姓什名谁,我已记不甚清。称他“乾坤大师”皆因依稀记得,他似乎一直沉溺于闭门修关叫什么日月神教来着?反正就像武侠史里江湖传说的“乾坤大挪移”之类那么法力无边的神功,索性直截了当叫他“乾坤大师”得了。
有关他这么一事还历历在目:有一回我有什么事,不得不打他乱七八糟的楼道门前过。他家门口生着煤炉,煤炭气浓得让人窒息。我掩鼻正欲快速通过,不巧的是让邻居叫苦不迭、也让大家唯恐避之不及欲与之划清界线的这半老头,吱嘎一声把门打开来看煤炉。我躲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招呼他一声。他似乎喜出望外,直接用他换完煤球的黑手掀开黑乎乎的锅盖,从锅里取出被他烘得乌七八黑又奇形怪状的土麦饼,热情地硬塞给我好几个,自己倒所剩无几了。盛情难却闹得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怕他多心我嫌弃,只好又硬着头皮收下来。拿人手软,没办法还得在楼道跟他有一搭没一搭没话找话啰嗦几句,“你老人家在家忙啥呀?”这一问不打紧,他立即神秘兮兮地说他在家练日月神功啥的。他的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补充道可神通广大了,只要面对东方,他的太阳就升起普照大地,月华也洒神州。越说越玄乎地不靠谱,我立即心领神会确认:看来那些道听途说的传闻并不全是空穴来风。我极力忍住笑神经,找个借口告辞道:“您这饼肯定好吃,我要赶回去趁热吃。”然后溜之大吉,趁无人看见一边顺手把他的黑饼扔到垃圾桶,一边觉着自己太不厚道了,把人家舍不得吃的扔掉,简直暴殓天物。然后对天祈祷:阿弥陀佛,老天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原本一片好心哈。至此,想起他那个吞吐日月精华的神秘大法,就似传说中练就“乾坤大挪移”般的野心勃勃与功力无边,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美其名曰叫他“乾坤大师”好了。
据说“乾坤大师”的前身是民转公教员。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传说以前可以子承父业抵班,就像皇帝世袭制一样。听说有木匠干着干着一不留神就可以成“传道授业解惑”之师者也。不过,虽然教师人称“老九”(前天还在朋友圈看了一篇《别叫我灵魂工程师,我只是个“教奴”》的帖子)想起老师的前身渊源就是历史上未仕落迫的秀才所做的私塾先生。看样子,作教师是来自历史骨子里的自卑。不过孩时的乡村,好像“铁饭碗”旱涝保收的老师,相比“面朝黄土背朝天”朝不保夕的农民是有那么一点点优越的,我恍然大悟原来农民排老十?怪不得我的小学代课老师很务实地教导我们“好好学习,好上镇中吃蒸饭。将来穿皮鞋西装。”尽管后来尝着那让人吃出胃病的蒸饭味道并不怎样。也知道皮鞋太磨脚,妈妈做的千层底布鞋走四方。穷穿西装富穿棉,当了教员只能两袖清风甭提钱。老师买个鸡蛋都被讽刺想拿个绳绳箍蛋大不大圆不圆……
总之奇闻轶事一箩筐、大家耳熟能详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说不完道不尽的“乾坤大师”,让我这个曾“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孤陋寡闻者也略知一二,知道了他前身是个教员,他前身的前身就是半个农人了。想必“乾坤大师”也想摆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命运,来个鲤鱼跳龙门,不得而知细节,总之他通过考民师成了吃商品粮的民师班老学生。
同班的多是拖家带口的中年民转公男老师。这“乾坤大师”也着急了,急欲觅得佳偶良缘。遂揣一面小圆镜一把梳子不离身,时不时拿出小梳整理一下梳得油光水滑的“汗奸式”中分头,又不时拿小镜一本正经照照,还脸不红心不跳啼笑皆非问左右旁人“我这样看上去帅不帅?”女生忍俊不禁笑煞气,男同窗简直笑掉大牙。想必他这觅得女同窗伴他破屋颂秋歌的春秋美梦也是无疾而终宣告破灭了。
他如何圆云妻鹤子的前尘旧梦之后事,不得而知也恕不一一考证赘述了。反正他分在了一个那时地广,但绝对人稠的山村任了正式教员。学校也绝对不是冷坛但挨着真有破庙一个。传说这“乾坤大师”那时就神叼叼了。一到考试前夕,他就去破庙烧纸,然后将纸灰搅在化来的神水里黑乎乎一碗,坚信不疑按神婆吩咐让学童喝下去,学生就能人人神童附体,超堂发挥。究竟喝没喝不知,推测学生应该绝对是考得一塌胡涂。那时人丁兴旺的乡村,他最后一次领着他教的孩童上中心学堂期考,七个孩子手里拿着他哄他们乖乖表现的乡镇土产锅亏,其中还有两个是他自己的丫头小子!
这怎么行呢?这不是浪费人才!糟蹋国家的商品粮吗!“乾坤大师”歪打正着碰上天掉馅饼的惊喜。别人费九牛二虎之力也难心想事成的美事儿,“乾坤大师”不动一兵一卒、未费吹灰之力,直接被调到镇小学堂。不过他可不乐意,他说他堂堂一个灵魂工程师,好好教着书,怎么做了“巴黎圣母院”里那样的撞钟人?那时没电铃,他被派管打铃。准点拿着一个铁锤,去敲老学堂横梁木上挂着的锈迹斑斑大铁钟。推想他应该曾是很响应毛主席老人家的。每次思想政治学习感悟,他都要毛遂自荐戴着眼镜摇头晃脑自我陶醉发表感言,开头总是引用毛主席那句诗“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大家先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慢慢大家就见惯不怪了,又慢慢知道他私下偷练那所谓“日月神功”就料想他是走火入魔,心智失常了。
也还算干一行爱一行吧,起初他敲钟还算很尽职。他也毫不掩饰地自夸说他敲得相当卖力。那声如洪钟,为此他耳朵都聋了,大家就调侃戏谑他该去申请工伤。话说他是什么时候误入魔道,不务正业,闭门修关他的“乾坤大法”,不得而知。但不管怎样,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大家慢慢知道他修炼“乾坤”大法已神魂颠倒了。那很有讲究的上课下课集合钟他先还敲得有板有眼章法不乱,后来岂止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得过且过,简直是巅三倒四乱敲一气了。好在时代在进步,领导明智换了电铃,就差遣他开关电了。不知是他将老先衰了,还是他那日月神功练到灵魂出窃了,很多次学生下晚学还在楼道,他就迫不及待关了电,漆黑的楼道鬼哭狼嚎,练就日月神力的他时空常常超前,他那受了“工伤”的耳朵也对领导的多次训诫充耳不闻。领导哭笑不得,拿他没辙,就换他去伺弄花花草草。想必这对半个农人出身的他应该是小菜一碟。他倒还算一边得心应手地伺弄红花绿草,一边就不遗余力去搞他的闭门修关了。
时代变化快啊,不知怎的“乾坤大师”练法练着练着,练进了“一夜暴户”的旁门左道。可能是他把原本屈指可数的工资,大把大把地花去买了大捆大捆的纸烛祭拜日月,袋中愈发囊中羞涩起来吧。不知啥时他竟神不知鬼不觉,开始仔仔细细研究报纸旮旮旯旯“种灵芝,养螃蟹”数不胜数的发家致富信息来。这个面黄饥瘦的半老头儿执行力超强,绝对思想的巨人兼行动的巨人!说干就干,他瞅准目标立即付诸行动。他把单位分他的宽敞洁白好好两室一厅,直接改建糟蹋成搭了灶台、糊了泥巴、摆了密密麻麻黑不溜秋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塑料桶、盆的温室,用稻草烟熏火燎,乌烟瘴气一团似有妖怪鬼魔即将横空出世,同宿舍楼的左邻右舍被害苦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哭爹骂娘有苦难诉。不过,他致富越致越穷,灵芝变成了蒜苗,蟹苗风干成了标本,盆盆桶桶最后堆在过道碍众人的眼手脚。他倒屡败屡战,愈挫愈勇。最后竟痴心不死养起了长毛兔,兔子瘦不拉几和他一样都饿成兔鬼了,脏兮兮的用放大镜都看不见一根长毛。他还孜孜不倦求问“到哪里去销售呢?”人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都懒得告诉他“你那兔,白送恐怕也没人要!”他就固执地自去买了一个烂兮兮的二手摩托准备学会了去寻找市场。瘦骨嶙峋的他被开了烈火失控的车四仰八叉地拽进沟里,还要领导找人去善后。领导气极告诫他别乱折腾少找烦事。云云单位也每年发他困难补贴了。他大言不惭地回击“堂堂一个领导,发几百块钱天天翻来覆去说,‘狗舔磨——没道数’”(方言歇后语),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旁边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心里暗暗拍手称快偷着乐!只要干好本职也罢,领导懒得管他破事,遂由了他一如继往练他的“乾坤”大法兼“致富奔小康”的黄粱美梦去了。
单位片区又例行公事再收工作总结,但见他的总结表洋洋洒洒慰为大观让人豁然眼亮,上面堂而皇之赫然填写着:工作中的困难:无启动资金,无办公场地,无协助秘书。工作已取得成绩:练日月神功助香港澳门收复成功!工作教训:也有失败,还有台湾尚未收复。工作展望:还将再接再厉,闭门苦修,助我中华统一大业……”
众人哗然又哑然:原来这“乾坤”大师才真真堪称胸有天地,手捧日月,脚踩乾坤,心忧中华的大师级人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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