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卜算子
南宋·严蕊
不是爱风尘,
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
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处。

这是一首诉命诗,诉说了一位女子在吃人的时代不能自主命运被悲惨折磨的遭遇。
诉告者严蕊,字幼芳,南宋时人。
严蕊本一小家碧玉,习得琴棋书画,但因出身低微,本姓周家无财无势,而沦落为一营妓。
虽操贱业,但严蕊才学了得,又天生丽质,获得一众士人青睐。
时台州太守唐与正倾慕严蕊,便将严蕊等四人落籍到台州。
宋有法度,官府有酒,皆召歌妓承应,只站着歌唱送酒,不许私侍寝席。
作为营妓,官府有何庆祝、饮酒活动,都需到场助兴。唐与正虽未犯禁,但搂搂抱抱偷偷摸摸,趁酒醉一尝有瘾是有的。严蕊自知身份,也不拒绝,甚至唐令她陪侍唐一白身(无官职)朋友,她也勉强相从。
这唐与正抛开男女色相,对待妓人还算可以。

宋朝,程朱理学开始发源,各种派别思想争斗非常厉害,这唐与正便是其中一永康学派的。永康学派反对朱熹的理学,唐与正还是反对的顶头人物。对,这朱熹便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朱熹。
朱熹势大,时任浙东常平使,到台州巡守见到这唐与正便想趁机做掉他。
唐与正无甚不良行为,除了反对朱熹的理学和与严蕊交往不检点外,可以揭发的行为较少。
朱熹便罗织唐与正犯禁与严蕊苟合,有伤风化。得罪了朱熹,唐与正的倒霉也就倒到霉的,派别之争个人顶多改个官,丢丢脸,仍有背景可以投靠。
可严蕊就惨了。
因为她是其中一项罪名的主要相关者,朱熹便令人将她拘押,令其招供与唐与正有不轨之行。

前面我们看严蕊,她自知是一娼妓,从没自命清高,唐与正对她动手动脚,她也就从了,唐与正令她陪侍朋友,她也从了。我们也不能说她是自贱身份,她便是这身份,就是做的这份营生,大宋律有规定,不干就是犯法。
便是这贱身份,朱熹瞧不起她,虽然她美貌绝色,才学不输一些名士,然在朱熹眼里,他仍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贱女人。
负责审她的通判问她:你可曾与唐与正有过苟合?
严蕊:没有。
通判:你姿色姣好,唐与正就没……
严蕊:我们行为可能有时比较亲密,但没有你所说之事。
这便是严蕊第一个品格了。
虽身操贱业,身份卑贱而人格未失。有即有,无即无!
朱熹生气,一个贱女子还敢耍如此花招,打她,打到她招。
严蕊被打的皮开肉绽,但是,她认死理,没有的事儿怎么能承认。
可怜她的狱卒劝她:“上司加你刑罚,不过要你招认,你何不早招认了?这罪是有分限的。女人家犯淫,极重不过是杖罪,况且已经杖断过了,罪无重科。何苦舍着身子,熬这等苦楚?”
意思就是在宋朝,你一女子,承认了与唐与正苟合的事,最多就是仗行,何苦一直受苦呢?
严蕊道:“身为贱伎,纵是与太守为好,料然不到得死罪,招认了,有何大害?但天下事,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惜微躯,信口妄言,以污士大夫!今日宁可置我死地,要我诬人,断然不成的!”
人,自己有什么命运决定不了,但是你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可以决定的。
严蕊就说:我身份是贱,就是和太守(唐与正)真的(做那)好事了,我也知道到不了死罪,招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但是天下的事,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怎么能因为(怕疼)爱惜我的身体,就胡说八道,污蔑人家当官的(唐与正)呢!今天就是把我打死了,让我诬陷别人,是断然不会成功的!

人人都瞧不起做贱业的,哪怕你美若天仙,你既是个妓,你就低贱。但严蕊告诉我们,我人可以是低贱的,但我的品格不低贱!污蔑这种败坏之事,我也不会做!
朱熹啊朱熹,你高呼三纲五常,却忽略了女性天生的高贵品格。不要因为我身份卑微就瞧不起我,我也是“高贵”的!
严蕊被打的奄奄一息,幸而未被打死,因为事涉派别之争,皇上过问了这件事,将严蕊换人审问。
新审官岳霖有正气,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见了严蕊便说“闻你长于词翰,你把自家心事,做成一词诉我,我自有主意。”
严蕊便咏下这《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像是在哭诉整个时代的女子命运:
不是我爱风尘,似乎是前世余孽。花落花开(虽)有时令,但都要看(司春之神)东君做主。离开是早晚要离开的,留下来我该怎么生活呢?要是有一天(我过上了)山花插满山头(自由自在)的生活,就不要问我的归宿了!

我只叹命运捉弄,我活的卑贱,但我仍向往自由自在的美好生活!
严蕊的一首词将岳霖打动,岳霖当即脱了奴籍,判了从良。
可幸严蕊从良后遇到了两情相悦的宗室子弟,两人相伴余生。
严蕊的词情景一致,手法精妙,世间少有。更可贵的是她的事例让我们看到在一个吃人的时代仍有人坚持着人性的闪光,让人间有纯真的温暖可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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