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房门并未锁,见王丽平走进来——他料到她会第一个来,这会儿不会有第二个人进来。他们各回各处,都不好意思来的,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小姨……”一顾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竟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跟父亲过世时一样,只有在小姨面前,他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嚎啕大哭,把所有的恐惧、悲痛、哀伤,统统化作那一股股清流,哭它个干干净净。
“顾啊,”王丽平在靠近一顾大床的贵妃椅上坐下来,“你想什么,小姨都知道;他们如何对你恩威并施,这些小姨也知道。你哭吧,哭出来会舒服些的!”语气里满是心疼和理解。
待他平静下来,王丽平才打开话匣子。
往事不堪回首。
02
一顾从床上起来,经过小姨身旁,跨进那个装了智能马桶的洗手间,洗了把脸,随手拿毛巾一擦,出来继续躺床上,他双手十指交叉,垫在后脑勺下,经过几番思想斗争,长辈们步步为营,让他从暗自下决心绝不让步到缴械投降,这几日的折腾,让他筋疲力尽,他当然痛苦,可他也乏了,在小姨面前,防线撤下了。
“我提出要跟那个日本人结婚的时候,你爷爷奶奶连死都不肯同意,你妈妈也是这样软硬兼施,就只差拿绳子来绑我,把我锁起来。这些你都知道。”见一顾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王丽平背靠着柔软的牛皮椅的靠背,继续说着。
“可是我那时候多倔,什么劝也听不进去。我一头栽进去,我把那个年龄拥有的最大的勇气,都用来维护我和那人之间的感情,我那时太年轻,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根本不会去考虑他是否值得我用一生去爱。我单知道他爱我,我爱他,这就够了,哪需要那么多理由,哪管以后。
都说爱情使人盲目,现在看来,我也是飞蛾扑火。”一顾一声不响,却把脸背过去。
“你也看到了,一年后,我跟他离婚了,当初执意要嫁给他的是我,最后一意孤行要离婚的也是我。当初有多渴望嫁给他,之后就有多迫切离开他。
从没跟你说过这些,虽然只大你十岁,我好歹也是小姨,做了草率的决定,结束一段错误的婚姻,我当时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懊恼得不得了,更无颜面对你爷爷奶奶和你妈,作为你小姨,那样做自然无法给你做一个好的表率,简直无地自容。”
回想过去种种,王丽平仰面陷入沉思。
“婚后,我辞职在家做主妇。可日子一久,尤其每日抵足而眠,性情、价值观里的矛盾和生活习惯的迥异,开始在那安稳的小围城里蔓烧杀抢掠。
在日本,不比国内,他工作压力很大,下班后喝得酩酊大醉,是常有的事儿,有一次回家,竟耍酒疯,对我发泄一通,酒醒后便向我道歉,哭着跪着求我原谅;最终让我绝望的是他在我怀孕四个月时,那一晚他满身酒气,醉醺醺回来,拿我兴师问罪。”王丽平哽咽了,一字不落、侧耳倾听着的一顾这才起身,都没顾着穿拖鞋,坐到小姨身边,揽着她的肩,靠在自己胸前,他从来不知道那么要强的小姨竟经历过这些,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坏事发生在小姨身上。
“他父母亲虽不跟我们同住,却时常光顾,那天他们来的时候,我正好洗完澡出来,上门维修空调的人也在那家里,他们竟然因此对我百般羞辱……斥责我一个孕妇行为还那么不检点,他们儿子在外辛辛苦苦打拼,我却背着他……”不堪的过往,被诬陷的耻辱,令王丽平难于启齿。一顾伸手从床头柜上抽过三张纸巾,为小姨拭干眼泪,看着哭花了妆的小姨,一顾好心疼。
“婚前我就知道他们并不喜欢我,他却说,婚姻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跟父母无关,再说婚后反正不住一起,对我各种献殷勤……那晚,他一进门就往死里踹我,踹完一脚,继续抡起拳头往我身上一阵暴打,当时……就流产了……”王丽平失声痛哭起来。
一顾赶紧侧过身子抱紧小姨,他要拿出有担当的大外甥的胸膛,他要让她依靠在自己宽厚的肩头。一边恨得牙痒痒的一顾,一边为这个从没在自己面前以泪洗面从来充当他坚强后盾的小姨,这个让他今天才把她的内心重新认识了一遍的小姨黯然伤神。
原来,小姨也有她的柔弱不堪,小姨竟受过这样残暴的伤害,被那道貌岸然的家伙那样无耻污蔑,被那些黑心肠的人那样无情的对待。一顾沉着脸,想着若是自己当时就在小姨身边,他非杀了那男人不可,好为小姨打抱不平,不,要将他千刀万剐,为那不曾有机会出世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为他报仇雪恨。
03
小姨说,这一切她没脸告诉家人,也不想让原本就心灰意冷的家人担心,都是她自作自受。
小姨又告诉他,那男人见血就晕,她自己拨了急救电话,去医院以后,请他们联系了一起赴日留学的朋友雯雯,庆幸有那样一位嫉恶如仇待她如姐妹的朋友同在日本,是雯雯“雪藏”她,照顾出院后的她,并且同她并肩作战,打赢那场离婚官司。
一顾不曾知道,小姨在过去这些年竟然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跟小姨的遭遇一比,自己眼前这些又何足挂齿呢?
人就是这样,没有对比就不知道何为伤害,没有伤害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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