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工宣底图书馆底格局,是和别底学校不同底:夹杂在敬亭学堂一个逼仄底角落,从敬亭学堂大门左拐直走到底,便能看见一个两个教室大小底房间,进门左手底位置坐着底那个人,叫夏勤,掌管图书馆大小事宜,由于和同学们处得亲,大家都唤他作:夏导。再往里走左手边便是摆满了书底架子,有文学名著,但大多是专业书籍,约摸十排左右,书并不多,但也基本能满足学霸学神们底需求,再走到里边一个教室底左边便是一些青年文摘之类底报刊杂志,整齐划一底立在书架上。除去这些,剩下底空间全摆满了桌子,能容纳一百人不到。若是考试周,这些桌子是万万不够用底,但也无妨,图书馆外面底两三个教室,到这时便成了临时自习室,供学霸们自习用。
我从大一起,便在敬亭学堂里面的图书馆里兼职,夏导说,我样子太傻,怕伺候不了图书馆里底学神,就在外面底自习室做点事罢,专门负责帮学霸们到图书馆里去借书。外面底学霸,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杂不清底也不少,他们往往要把从我手中接过底书认认真真检查一番,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我是不敢怠慢底,生怕借错书挨得学霸们底举报,到时夏导又要说我干不得这事,即便荐头情面再长,夏导也是要辞退我底。
我从此便整天底坐在自习室里,专管我底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夏导是一副凶面孔,学霸们也一个个毫无生气,叫人活泼不得;只有郭博到自习室,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郭博是学神中唯一一个到自习室自习而不愿意进图书馆自习底人,他身材不瘦,但也谈不上胖,算是比瘦子多出了几斤五花肉吧。总是喜欢笑,逢人便要露出他那八颗大牙,一头利落底短发下面架着一副厚重底眼镜,眼镜后面是同样厚重底一双眼睛,沉甸甸地挂着两个眼袋,又黑又肿,偶尔还能看到眼袋上面粘着几粒暗黄色固体,似乎十多天没有洗脸,也没有睡觉。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编程,算法,java,数据库,叫人半懂不懂底。郭博原名郭轶博,因为他喜欢学习,成绩又好,别人便从毛主席底诗里改了一句“数工大学神,还看郭轶博”送给了他,后来觉得郭轶博三个字不押韵,便改成了“还看郭博”,从此,郭博便成了他底绰号。郭博一到自习室,所有自习底人便都看着他笑,有底叫道,“郭博,你眼睛里有眼屎!”他不回答,对我说“给我拿两本书,一本《如何成为编程大师》,一本《编程珠玑》”他们又故意高声嚷道,“你昨晚一定又在熬夜!”郭博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昨晚亲眼见你在宿舍敲代码,敲到死。”郭博便涨红了脸,额上底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你们这些学渣,懂个毛线!刷夜不能算熬…刷夜!读书人底事,能算熬麽,要说刷夜!刷题底刷!”接连便是难懂底话,什么“冒泡排序”,什么“快速迭代”,什么“鱼群算法”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自习室内外充满了快活底空气。
我到图书馆给郭博找来了书,递给他,他双手接过书,这时郭博涨红底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郭博,你当真会写代码麽?”郭博看着问他底人,显出不屑置辩底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底连个电脑也不会修呢?!”郭博立刻显出颓唐不安底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着一些话,这回可全是一些让人全然不知底话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自习室内外充满了快活底空气。
在这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夏导是决不责备底。而且夏导见了郭博,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郭博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学渣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底也是信管专业麽?”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底也是信管专业……我便考你一考。函数底四种声明方法,你晓得怎么写麽?”我想,代码都要熬夜敲底人,也配考我麽?斜睨了他一眼,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郭博等了许久,很恳切底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四种声明底方法应该记着,将来做程序员底时候,写代码要用。”我暗想我也就一小猴子,离程序猿底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又不做程序员;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底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main( )和int main( )麽?!”郭博显出极高兴底样子,将两个指头底长指甲敲着桌子,点头说,“对呀对呀!……还有剩下两种,你晓得麽?”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郭博刚从格子衬衫底口袋掏出一支笔,想在纸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底样子。
有几回,电商班底学渣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他,他便满足他们底需求,一人帮写一行代码。答应完后,学渣仍然不散,眼睛直勾勾地全盯着他底笔记本电脑屏幕,郭博着了慌,伸开五指将屏幕罩住,说道,“我不能帮你们写再多代码了。”突然有个学神走过,看了一眼屏幕,说道,“就这么个功能你怎么需要写这么多行代码?”郭博直起身又看了一看屏幕里底代码,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学渣们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郭博是这样底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都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考试周前底两三天,夏导正在慢慢底清算未还书情况,放下鼠标,忽然说,“郭博长久没来了,还欠十九本书呢!”我也才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借书了。一个正在自习底学神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脖子摔折了。”夏导说,“哦!”“他总仍旧是随意答应帮别人写代码。这一回,是他自己发昏,竟去帮科大讯飞写代码。他们公司底代码,他写得来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加班,白天写不完底代码夜里继续写,后来连觉也不说让睡,成天关在办公室写代码,日日写,夜夜写,实现不了需求不让下班睡觉!”“后来呢?”“后来有回写代码睡着了,从椅子上摔下来,摔断了颈椎了。”“摔断了颈椎之后怎么样了呢?”“怎么样?!…谁晓得?听说这会儿正躺在医院呢,颈椎断了,头也伸不直,只能歪向一边。即便这般,代码也还是要写底。”夏导也不再问,仍旧慢慢用鼠标点着电脑。
考试周过后,天愈来愈冷,看着深冬将近,我整天底靠着空调,也须穿上加厚底羽绒服了。一天底下半天,没有一个人来自习,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拿一本书”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郭博就在图书馆门外底台阶上坐着。他底腮边凹了下去,棱角分明,像被刀削过,眼睛还是一样底厚重,可是眼睛后面那双眼睛愈加厚重了,幽黑深邃底眼袋仿佛吸收了无数个夜晚底黑!他见了我,又说道,“来一本《爬虫算法》”夏导也探出头来张望,一面说,“郭博麽?你还欠十九本书未还呢!”郭博很颓唐底仰面答道,“这……下回再还罢,我从进科大国创,到现在还是第一次休假。”夏导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郭博,你又去敲代码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辨,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不是敲代码,怎么会日日加班?!”郭博低声说道,“改bug,改,改……”他底眼色,很像是恳求夏导,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夏导都笑了。我替他拿了书,放在台阶上。不一会儿,等他检查完书,便又在旁人底说笑声中,慢慢离去了。我看着他离去底背影,看着萧瑟底寒风从他褪了色底格子衬衫领口钻了进去,鼓起来,又瘪下去。我看着这幅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坐回了空调旁边。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郭博,到放假前一周,夏导说,“郭博还欠十九本书呢!”到了开学后一周,又说,“郭博还欠十九本书呢!”直到毕业也没有再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又在某个地方熬夜写代码了。哦不,是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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