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张娜

      (一 )

父亲下岗了，这对我们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父亲的工作轻闲自在，是一个小加油站的站长。小站虽小，却是国有的。小站养着父亲养着我们一家五口。父亲下岗了，我们的生活一下子没了着落。

母亲连连叹息。父亲双眉紧锁，每天抽烟，烟雾缭绕，父亲就坐在其中，望着门外幽远的路，有时烟灰掉在衣服上也浑然不知。家里的空气变质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少天，父母一再商量，决定搞养殖。很多人都说父亲不会成功，其中也包括我。因为父亲在下岗之前很少干农活，他对养殖简直一窍不通。他以前的生活只是一杯茶、 一份报，几支烟而已。 生活是残酷的，我以为。

父亲母亲东挪西借加上父亲下岗的钱，再加上家里很少的积蓄，在离家很远的一片野地里，盖起了几间小房子，圈起了一个小院。

院的四周是草地，后面有一小片杨树林。远远地望去，红墙红瓦的小屋如同放置在天鹅绒般柔嫩的草坡上，掩映 在高高低低深绿浅绿的树影中，就像梦中的水粉画一样。可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走去，就会发现土坡上长的不过是稀疏低矮的荒草;杨树的叶子被虫子蛀了，是种病态的黄绿，梦中的水粉画褪色了。

 

生活

  (二)

父亲用所剩不多的钱拉回了十几头小牛犊。因为不在行，竟有两三头是病的，拉回来就打蔫，看来是熬不过冬天了。

天气越来越冷，西北风吼吼地下来了，有一头小牛第一个去了天堂。像候鸟一样，到那里去感受温暖了。

那天是周日，下着雪，母亲打发我去看看父亲的情况。我踏着车，想着父亲，心里很难受，冰冷的雪粒打在脸上也全然不知。

路过水果摊时，瞥见一堆黄澄澄的雪花梨，这是父亲最爱吃的水果了，停下车，翻遍所有的衣兜，只有五块钱，心里盘算着能买几个梨。

"老板娘，我要点儿梨。”

“哎！这雪花梨是刚下来的，又香又甜个还大！”老板娘脸上堆出厚厚的笑来，麻利地往塑料袋里装梨。

“够了，够了!"我急忙说，心想我这五块钱肯定不够。

老板娘罢了手，称好，递给我，说“就算七块钱的吧！”

我尴尬地说：“您再拣出两吧，我就五块钱。”

老板娘脸上的笑薄多了：“妹子，这梨好吃着呢，拿着吧！”

“我真就五块钱……”

老板娘脸上的笑没有了。她的笑就像阴天的云彩，先厚再薄最后消失，露出了本色，拣出了几个大的重新摆在摊头。

生活

(三)

雪落在地上就化了，野地里的土路泥泞的要命，满坡的荒草苍白得如同死人的脸，光秃秃的杨树林在寒风中瑟索着。

走进院子，院子很大，高低不平，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的心里更难受了。

屋子里倒还暖和，炉子里的火正旺，映在屋顶上一个红红的圆圈。父亲坐在床上抽烟，烟灰落在他的衣服上床单上，他全然不知。

“爸--- " 我轻轻地叫了声。

“你怎么来了……”父亲的声音嘶哑，  几乎说不出话来。

"没事，我妈叫我来看看您。我给您买了几梨!”

“多少钱一斤?”父亲咳了几声。

“这点才五块钱-……-”"我小声回答。

“下回别买了!”

“您不爱吃吗?”

父亲不说话了，掸落身上的烟灰。

屋子还没有干，墙壁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水，好像人的眼泪。

我走的时候，父亲也出来了，说要去舅舅那儿拿点钱。

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却没有光，圆圆地嵌在天上。

(四)

周一去上学时， 老师通知，中考费用295块。

“他妈的! 怎么偏赶在这个时候。”我心里暗骂。

中午放学回家，告诉母亲学校收钱。母亲说“家里这阵子紧，能拖一下吗？"

"好像不能吧。这是中考钱。您给凑一下行吗?”我知道母亲很为难，可我又不能不要。

晚上的时候，母亲把家里的钱全搬出来了，连毛票都算上了，才不过二百块钱。母亲把这些毛票展平， 数了又数。我看着这堆或大或小的票子，发呆。

吃过晚饭，母亲拣了几个家产的柿子，去本村的一个表姨家借钱。

唉!终于凑齐了。

我把这一 大堆递给班主任时，她皱着眉，细细地数了好几遍。我的脸直发烧。

班主任走了。我的同桌，一个很财的男生艳羡地说，“你真棒耶!”

我脸上的肌肉不协调地动：“去你妈的！"

他不识趣仍喋喋不休，“您从哪弄的那么多零钱?还挺旧的。姐姐你把老班的脸都气绿了。"

上课了，那孙子终于闭上了他的臭嘴。妈的!

(五)

晚上回家后，母亲的表情有些不好看，正在叨叨弟弟.因为他要买足球。

“你们不好好学，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挣钱多难啊!给你们凑点钱多不易啊……”

母亲的眼圈红红的。

提到钱，我想到班主任皱起的眉头还有同桌那没心没肺地聒噪。

“还有完没完哪!”我摔门进屋。

母亲不做声了。

(六)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赫然地摆着一 盘肉， 我说，“这么穷！还吃肉!"

母亲张了半天嘴，没说出话来。

弟弟小声地说:“爸的小牛又死了一头，让他们给包了，这是它的肉，你尝一块。”

我默默地吃完饭，回到屋子，一头栽在床上。 平生第一次为父亲，为母亲，为我们的生活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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