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哑是我小学同桌刘天贵的妈妈,我不知道她几岁,刘天贵也不知道。村妇的脸和CDB小姐姐的脸一样并不具备年龄识别的功能。前者日照雨淋从不施脂粉,后者每周SPA,隔年还剖开来重新铺设一遍。
刘哑是30多年前被拐卖来刘村的,家里老人说她刚来的时候成日哭天喊地。后来生了个儿子,她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大家都叫她刘哑。她的头发至今还很黑,皮肤也很黑。刘哑在乡镇集市上卖油炸土豆,她炸的土豆外焦里嫩,酱也和别家不同,一吃就上瘾,听说放了大烟籽,但我们这个地方,做菜都放大烟籽,却没有刘哑的酱好吃。我小时候喊她土豆西施,她对我笑过。刘天贵和他妈说,这是我们语文课代表,你多给她几块土豆。她通常给我双份,一向如此。
一次集市散场的时候刘哑捡到个女婴,等到天黑也没人认领。便每天都背着她去卖炸土豆。刚开始想着丢孩子的父母会来找的,等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等到,倒是自己当宝贝一样养着。女孩喜欢笑,声音清脆动听,刘天贵叫她小黄鹂。但她长了三只耳朵,在左耳的上方又长了一只稍小的耳朵。
周围的人都认为小黄鹂应该去把第三只耳朵割掉:“若是长了三只眼睛,也成不了二郎神;倘若长了六个手指,也不能当六指琴魔。必须把这多余的眼睛挖了,手指剁了,耳朵割掉!”
但刘哑没有同意。
多长一只耳朵和少一条腿一样不能被容忍么?对的。刘哑的丈夫——刘瘸子,就是少了一条腿,因此娶不上老婆,才从人贩子手里买到了刘哑。一个人但凡和绝大多数人不同便成了问题。怎样的身高,怎样的胸围,怎样的肤色,怎样的头发都有一条标准。身体本是自己的,自己却从来做不了主。小黄鹂有再多的耳朵都听不到母亲说话,割了又能怎样?刘哑身上并不多什么,也不少什么,她是有舌头的,但她还是哑。
尽管如此,刘哑的生意好,还儿女双全,嫉妒她的商贩不少。但忌于她从不开口说话,不能与市肆互诟,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这一天,邻家商贩因为地盘的归属和小黄鹂大吵起来。
“你这个菜市场捡来养的怪胎!”邻家大声喊。
女儿回头看着妈妈,问是不是。
刘哑拼命摇头,又点头。
女儿看不明白:“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
刘哑忙去抱住小黄鹂,慌乱中打翻了油锅烫到自己的脚。
“活该!”邻家商贩这才得意地班师回朝。
从此之后,小黄鹂再也不和刘哑来卖土豆,也不再没笑过。
刘瘸子在刘天贵当兵出发的当天晚上,起夜掉进粪坑没有救回来。 刘雅帮他擦洗干净了身体。没有流一滴眼泪,没有说一句话。
小黄鹂不到20岁就自由恋爱嫁到了邻村,生了个女孩,孩子刚几个月她就去外省打工了。刘哑又日复一日背着外孙女去卖炸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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