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尖叫一声,赶紧撒丫子狂奔下桥,一股腥气遂扑鼻而来,是白天肉市上宰杀牲畜残留的味道。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见东边菜市一块空地上蹲着几个小孩儿打弹珠,以为是我的小伙伴们也在这里,没多想就往他们那儿跑过去。有个小孩抬起头向我看过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一双眼睛像玻璃珠子一样亮的怕人。
小孩儿那对发光的眼睛盯着我瞧了大概一、两秒钟,突然站起身扭头向东跑去,余下的孩子们也一声不吱地跟他后头,我急的眼泪快要掉出来,边往前跑边带着哭腔喊道:“小赵!李庆!你们等等我……”该死的小赵,他一定怨我之前打弹珠的事,才联合他们几个一起捉弄我!
我们一前一后跑了好大一阵子,菜市早就被甩到身后,几个小孩儿跑进前方榆树拐子巷左拐右拐便不见踪影,我跑岔了气,实在追不动了,于是手叉腰逦着步子迈向前去。蓦地里前方树影间浮现出一座小门楼,那是我们明光小学于五十年代修建的西式大门口,没想到我竟然追到学校这边来了。
门楼上挂的新式白炽灯将学校大门口照的通亮,看来村里终于来电了。两扇铁栅栏门紧紧闭锁,放暑假后看门老头儿就回老家抱孙子去了,门卫室里无人值班。
左近有一间破茅屋,胡小勇的奶奶胡老太婆就住在里面。有一天孔小龙来到胡小勇的课桌前神秘兮兮地说:“昨晚看门老头儿钻进你奶奶的破茅房里了,我亲眼看见的。”
孔小龙在放屁,他跟我住一个大院,离学校远着呢,而且我前一天晚上还上他家跟他一起打小霸王,他是怎么瞧见的?不过我没有戳穿他,戏弄胡小勇从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胡老太婆快七十岁了,早就干不动农活,几年前从大儿子胡为先家里搬出来,靠在村中四处捡破烂养活自己。村里孩子们几乎就没不讨厌她的,因为她面貌狰狞丑陋,一只左眼总是翻白,平常对小孩子还很凶。妈妈说那只眼睛是被她早死的丈夫打坏的,还警告我不许跟孔小龙一起朝她身上扔石子儿,
脑子里回想起这些事,心情就平复不少,我决定先回家再说,爸爸妈妈兴许已从镇上回来了,万一到家找不见我得多着急啊。刚刚一整街上的人集体人间蒸发的怪异景象仍戚戚在心,我不敢原路返回,于是一咬牙决定钻进正南方向的树林里抄近道穿过去。
一进林子我就后悔了,这乌漆嘛黑的怎么分清东西南北?我心扑通直跳,凭感觉摸索回家的路,一路上对于鬼魅和毒蛇的恐惧不断撩拨我的心弦,好几次差点发足狂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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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跌撞撞走了好大一圈子,终于再次看见出口的光亮,我高兴地从林子里跳出一看,立刻又傻了眼,眼前还是那座灯光晃眼的小门楼!
我胸中沮丧,纳闷儿自己究竟在哪里迷失了方向。思索半晌,决定先从西头榆树拐子巷沿来路回到北街菜市上再说。
来时只顾上跑,对经过的事物没怎么挂心,这时再走一次使我发现一个极为恐怖的情况:为什么一路上经过的房屋全都背对着我?
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只觉这路越走越熟悉,当我踏出巷口那一刻,心彻底堕入绝望的深渊——那座阴魂不散的门楼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图片源自网络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埋头号啕大哭起来,哭到最后我的精神都已有些恍惚,双手抱膝一抽一抽地啜泣着。朦胧里我好想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朝我这边走来。我揉揉眼睛一瞧,发现是位很漂亮的长发阿姨,阿姨到我身边低头关切地问我:“小朋友,你迷路了吗?阿姨带你回家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就像落水的人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激动的热泪再度盈眶,连连向她点头不止。阿姨微笑着伸手把我拉起来,她的手很白,凉冰冰散发一股奇异的香气。我拍拍坐麻了的屁股,感觉身上说不出的温暖舒服。
正要离开时从茅屋方向过来一个佝偻的人影,离近看原来是捡破烂的胡老太婆,这老婆子左眼翻白,用那只完好的右眼冷飕飕地瞟过来:“闺女,这小毛娃不是你家的吧?”
阿姨微笑道:“大娘,我看孩子跟这儿哭半天了怪可怜的,好心要带他回家找妈妈咧!”
胡老太婆斜眼用破锣般的嗓音反问道:“你不晓得他姓甚名谁,家里住哪,怎么带他回去?”
阿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俯下身亲切温柔地问我:“小朋友,告诉阿姨你的名字,家住哪里,阿姨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点点头,张口便要回答,可当时不知是不是吓坏了,还是刚刚哭脱了力,我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舌头像被缠住一样磕磕绊绊道:“我、我……我叫、叫……林……林……不、不不……住、住……住……嘶……嘶……三……”
那感觉就像鬼压床一样,你拼尽全身力气大声嘶吼,可偏偏就发不出一丝声响。阿姨一手攥住我的手腕,连连逼问道:“你说的什么?说清楚点……快点呀……”可她越催我越是说不出话,到后来干脆只能发出“咿呀咿呀”的呜咽声来。
阿姨漂亮的脸蛋变得越来越难看,在催促半天后终于忍不住将我手腕用力向下一甩,狠狠骂道:“烂舌头的小结巴!滚一边儿去吧!老娘不管你了!”转过身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我眼泪叭嗒地跟上去想求她带上我,可她走的好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于黑暗中不见了。“该死的胡老太婆!我刚刚哭成那样不见你出来,现在有人带我回家你倒来给我使坏,咒你不得好死!”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道。
胡老太婆站在邪门儿的学校大门前,面无表情地支棱着一只眼睛瞅着我,那眼神盯的我心里直发毛。我心道胡老太婆一定在盘算怎么把我捉回去,说不定她喜欢吃小孩子呢!这个可怕的想法再次给我羸弱幼小的身躯注入一丝力量,鼓起勇气冲进树林子里跑了起来。
我在林子里没命的奔跑着,好几次差点被地上的树枝石块绊跌了跤,前方的树丛越来越密,脸上被树枝刮的生疼。但疼也顾不上了,我总感觉胡老太就在我的背后,我一回头便会直直对上她那只灰白可怖的左眼。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闻一声狗吠,我一晃神便从林子里蹿了出去。眼前是一条宽敞的水泥公路,天上月亮圆的出奇,远方天边还有几点星光闪烁——这不是村口镇公路吗?我从鬼打墙里跑出来了?
不远处一束手电光照过来,我妈手里牵一条大狗冲我大吼道:“宝匣!你个熊孩子跑哪疯去啦?!”不期涌现的狂喜几乎将我震晕过去,我不顾一切地奔向妈妈,母亲放下栓狗的绳子迎上来将我一把揽住,朝我屁股狠狠扇了一巴掌,随即将我紧紧搂进怀里哽咽道:“你个憨孩子,把妈妈担心死了知不知道!”
我重新恢复了说话的能力,趴在妈妈怀里一个劲儿的哭道:“妈……妈……我再也不瞎跑了……”从邻居家借来的大狼狗在一旁欢快地又蹦又叫,叫声听上去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仙乐。
泪眼模糊中我看见爸爸从另一个方向往这里赶来,他胸膛起伏,仿佛憋着很大的火气,但到跟前他只是叹了口气,从妈妈手里接过我抱进怀里。大狼狗跟着我们一家三口在月光下慢悠悠地踱回家里,爸爸轻轻将我放进被窝。我实在太累了,几乎后脑刚一沾到枕头便昏昏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太阳下山时我方才醒转,眼前小赵、李庆、孔小龙他们几个都在。最先发现我睁开眼的是小赵,他拍拍旁边的李庆道:“快看!宝匣醒了!”
仨小孩立马围过来绕着我的小床叽喳不休。李庆说你可真能睡,孔小龙拿鸡毛搔你鼻子、挠脚心都没能把你弄醒。孔小龙推了他一把,怒道:“你小子还冲他放屁嘞!”
小赵抓住我的胳膊关切地问:“宝匣宝匣,你昨晚是不是撞到鬼了?鬼长啥样子?你告诉我们呗……”我不想说话,也没有问他们昨晚为什么丢下我一个跑了,事实上昨天晚上全村的小孩除我以外都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我张张嘴,发出虚弱的声音:“喝水……”
孩子们顿时连声应好,七嘴八舌跑去堂屋给我找水喝,不一会儿我妈一面小心翼翼地端着水杯,一面连哄带撵的把他们几个赶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吃了两个大馒头和三碗米粥,妈妈炒的西红柿鸡蛋和蒜薹炒肉几乎被我整盘吃下。爸妈很担忧我昨晚的遭遇,但见我不想说也没再逼问我。
吃罢晚饭小赵又上家来找我玩,我意兴萧索,心不在焉地陪他坐沙发上一起看小人书。我低头看看自己左手腕上黑紫色的淤痕,忽然抬头问小赵:“你今天有没有见到胡老太婆?”
小赵边翻书页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呀……上个星期死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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