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子味的风

作者: 月鸳 | 来源:发表于2020-07-16 10:48 被阅读0次

            她曾笑着对我说,她名清年。

            她总是给我讲有关我们猫的故事,那些猫都有好多条命,在我看来他们活上一百万次根本就不科学,可它又的的确确存在。我不想活一百万次,只想一直陪着她。可女娲似乎把猫的所有好运都加到了一起,用光了就再也没有了。

            我叫因因,是一只猫。若要归结种类的话,清年说我是布偶猫,虽然我并不是娃娃。

    —————

            我卧在清年家落了很多灰的阳台上,窗纱破了,我才得以进来。一楼的窗外看不见什么,却可以隐隐望到遇见清年的公园。似乎梨花开的更多了。

            三年前有一些人对杀猫有着盲目的崇拜,母亲便是那少数长眠于他们刀下的猫。

            我尝试去回忆,当时母亲的惨叫声嘶哑又凄厉。

            声声痛苦的呜咽与水果刀刺破血肉的“扑哧”声相交响。血液滴在地板上很轻,却血腥扑鼻。

            那天我刚满两个月,对死亡这个词汇也只是偶尔听说,惊惧之下转眼看向母亲,地上殷红的鲜血绽开点点梅花,她漂亮的白色皮毛被彻底染红,红得妖艳。我颤抖着想回去救母亲,可她微弱的声音传来“宝贝逃啊……你救……救不了我啦……”

            那种绝望便是无能为力吧,再转头,可惜没看清母亲便模糊了眼。原来我们猫也会哭。

            事后我常常懊悔,悔自己为什么不勇敢些陪母亲留下来。可是好遗憾啊,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我一直在向前跑,时间长了既头重又脚轻,总感觉魂都散了,同时散了的还有曾经的回忆,我却怎么也拾不起来。母亲不在了,我便丢了家……不敢停下,不敢回头。

            我不知我该何去何从。

            到底跑了多久呢?我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筋疲力尽地跑入清年家对面的公园梨花树下,便再也迈不动一步。

            我好恨人类。

    —————

            其实我是相信世间万物都有因果的,因为我想潇洒的在人间活一场,便降临了。

            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做了一场梦,梦中的我有一个姐姐,可惜活了不到一年,便同母亲一般去了。耳边回绕着她的哀叫。讲真,她们的哭腔都让我十分难受。

            或许我也快要死掉。

            记得头顶梨花开得很漂亮,临走前再看一眼也好。我强撑着睁开眼,清年的笑容却映入眼帘,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的笑容和煦似微风,蛮温暖。

            “跟我回家吧”就连语调都很温柔。

            我能感受到她对我没有恶意,便只是朝她呲了呲牙。我是不会跟她走的,人类是那么残忍,笑容背后掩藏的又会是什么呢?

            我时刻警惕着她的动作。她在皱眉,她在翻背上的书包,她在手忙脚乱,她好像什么都没找到。真是个蠢人类,我这样想。几分钟过去了,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喏,猫罐头,要不要?”

            猫罐头那三个字宛如神的眷顾。可怜我长时间的没有进食与体力消耗!我很馋也是一部分因素。

            钻进她的书包前,我回头望了眼梨花树,花香很淡,却很好闻。

            至于曾经发过的誓,那便另当别论了。

            说实话,我挺讨厌我们种族对食物的不可抗拒。我想这应该是猫的唯一弱点。

    —————

          某天清晨清年笑着同我交谈。

        “以后你便叫茵茵,好吗?”

          “绿草如茵的茵。”

            也不知为什么,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就窝在她的怀里一直“喵喵”叫。

            清年的眼神清澈“那去掉草字头呢?因因?”

            “喵~”虽然不算很好听,但我也想不出其他名字。

            “因因!”

            “喵~”清年我在呐。

            “因因?”

            “喵~”是我的名字呀。

            “因因~”

            “喵~”她还要喊多少遍呢?

              …… 

    —————

            去宠物医院打疫苗无疑是一件痛苦的事,不说冰冷的针头要扎进脖子,仅仅是消毒水味道也不是很好受。

            上次驱虫的时候我就感到身体各个角落被消毒水呛的不太舒服。虽然后来我发现清年家里其实也是这个味道,并已经有所习惯,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清年背着猫包中的我进了医院的二楼走廊,其实消毒水的味道已经够重了,可还是没能完全遮掩住那一丝丝的血腥味。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我不愿这样。

            血腥气在我的脑海放大再放大,母亲被鲜血染红的身躯就在我面前,流淌的血液染红走廊。她的笑容凄异又狰狞。

            “因因为什么不救我呢……”她的声音绝望又寒凉。

            我是个懦夫吧……连母亲都不敢去救。

            我想逃离这里。

            清年的手是温热的,她把我抱出来并搂紧了我,我这才回过神来。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照人类的话讲,我只是一只身上满是病菌的肮脏野猫而已,根本不值得人用手去拥抱。

            “小姑娘啊,把小猫放回包里吧,它身上有细菌啊。”路过的老大爷看向我的目光充满鄙夷与嫌弃。

            “没关系的。”清年依旧紧紧地抱着我,她的怀抱十分温暖,有一股风信子的香味,不经意间便驱散了我的恐惧,我看见了涓涓细流。到底是怎么了呢?竟有些贪恋这个人类的怀抱。

            “你这个小姑娘可真是奇怪。”老大爷的话明显有着朽木不可雕也的意味。很嘲讽就是了。

            是啊,这个名为清年的小姑娘可真奇怪。若说我不感激那是不可能的,只是高贵的猫科动物一般都很傲娇。我并不打算对她露出感激的神情。但我想我不会恨清年了,永远不会。

            为什么呢?

            或许是由于那四个字太过使我震撼,亦或许是因为她怀抱中那刻入骨子里的温暖。

            我承认,我恨不起清年来。

    —————

            以后的生活不图丰富多彩,但求岁月静好。

            清年是喜欢风信子的,这一点从她一天里画了四幅风信子可以看出来。但相较于那种蓝色的花,我还是更偏爱梨花一些。

            跟她待的时间久了,我渐渐发现她总是很忙,却不知道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到底在忙什么。但她从来没忘记过给我在饭点准备猫饭,常常她在开饭前几分钟急匆匆的跑回来,从冰箱中挖一大勺猫饭放到我的碗里,往往我还来不及看清她的神情她就又出去了。

            自从我打过疫苗并洗干净后,她就再没给我吃过罐头,之前我还以为她是为了省些钱,毕竟我寄人篱下,还不能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故而只要能吃饱我便已经感激不尽了,哪敢再奢求什么高等猫罐头呢?只是我仔细思考,就发现猫饭中添加的什么蛋白质粉啊鱼肝油啊,其实远比罐头的价格高出太多太多。

            闲暇时候,她乐于和我一起看《猫和老鼠》,若她不累的话,总会向我讲《我是猫》或《活了100万次的猫》。虽然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信心坚信我可以听懂。

            她待我是真的很好,就连母亲都从未这么对我过。我从不把清年当成普通的人类,因为他们的差异真的太大。

            有时和她在一起我会自卑,清年那么好,我却只能吃她的白饭。虽然她从未向我抱怨过一句,但我想,将来我一定要报答她。

    —————

            大约一年半以前,清年的身体开始变得特别不好,她总是呕血,对我说她肚子好胀,可她经常吃的东西比我还少。我不怕清年的血,可是很担心她。

            自此以后,每当清年又要火急火燎地冲出去时,我就会咬住她的裤脚,不让她出去。我知道她不会拽疼我的牙。

            刚开始我实行这样的计划清年还会留下,可几次下来清年就摸清了我的套路。她开始把我关进卧室,顺便给我够量的猫饭。

            清年依旧忙忙碌碌。

            我也只能在屋里面转圈圈干着急。我总是不明白清年的家人们在哪里,他们从未来找过清年。我想如果他们来了,清年的工作应该会少很多。

            他们为什么不来呢?我一直对此感到疑惑,在我看来清年是那么好的姑娘。

            我猜清年应该意识到自己身体吃不消了,过了几周不用我提醒便不再早出晚归,这是一件好事情。可又过了几周,清年呕血更加严重了,丝毫没有好转的征兆。她开始不爱出门,同我的娱乐也缩成了陪我看电视或看着我笑。

            我能感受到清年身上生命的活力在渐渐消逝,可我对此毫无办法。生命可真是脆弱,如我的母亲那般,如清年这样。我只能在梦中乞求死神不要带走她,她还很年轻,还没见过大海。

            我渴望她可以快些好起来。

    —————

          一月二十五号,清年决定带我出去走走,这是她最近第一次这么说。

            我和清年漫步在对面公园的花间小道上,她带我出来从不带绳子。原因是那样我跑不开,而且我不咬人,那些布料放在嘴里很是扎嘴,先前和清年一起做游戏的时候我便发现了。

            一月末时恰逢风信子的花期。整个公园全是风信子花的气味,人也蛮多。

            我静静地跟在清年身旁,看着她给花拍写真时脸上洋溢出的笑容,我也不由变得愉悦。转头可以望见我们相遇的那颗梨花树。今年的梨花还没有开,土壤中仍依稀可见去年凋落的花瓣。

            先前听清年说人类有一个词叫软肋,我想我的软肋唯有清年,只因为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从不咬人变得咬人,似乎不用经过太长时间的隐忍。决定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后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真的没什么后悔可言……

            仔细想来,是我回过头来时看见有人在拿清年的东西,清年曾偶然提过那个东西叫银行卡。拿银行卡的人我从未见过,他的动作很轻,我猜他是不愿让清年发现他的动作的,不然他怎么不让清年帮他拿呢?清年现在还在拍照,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银行卡已经被人拿去了。

            拿了清年银行卡的那个人想要溜走。但我不会让他走,清年的东西是清年的,任何人都不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拿走。

            可惜我是一只猫,根本没有力气拖住一个人。我着急的在清年脚底下“喵喵”叫,清年快看后面啊……有人拿了你的东西……清年不知道我的用意,只是看着我让我不要再叫了,并未注意身后那个仓皇逃走的身影。

            我要报答清年。

            事情发生的真的很快,我冲到那个人身边,狠狠咬住了他的小腿。

            嘴里好腥啊……他应该很久没有洗裤子了。

            “这布偶猫尾巴上的棕毛还挺像心形的,谁承想是只疯猫啊!”

            “就是!看它毛还挺白的,应该是有主人的!怎么这么没家教!主人的人品估计也不咋样!”

            “乖瑗瑗以后千万不要像这只疯猫一样!”

              ……

            “先别说了,把这臭猫拽下来送人去医院吧。”

            我是不是给清年添麻烦了……

            清年过来了,她看我的眼里没了平常的温和,有的仅是浓浓的失望。

            我想我真的疯了,清年还在生病,可我却惹了她生气。

            最终清年向那个人陪了好多钱,明明是他拿了清年的银行卡。为什么结果会变成这样呢?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那一整天清年都没再理我,只是在屋子里闷头些东西。

            或许是我错了吧,可我并不后悔。

    —————

            我咬人后第二天一整天清年都没有起来,她是真的不愿原谅我了么……

            我静静地窝在沙发上,等待着她出来。我从黎明等到黑夜,从黑夜再等到黎明。可她没有出来过。

            我不免有些担忧,清年一天没吃饭了……

            终是忍不住过去看看,清年房间里满是酒精与风信子的味道。她睡得很沉,可身体却没有一点温度,我听不见她的心跳。我想我是一定可以把她捂热的,一定可以的,恩……一定可以……

            她身上长了紫红色的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从破了的窗纱出去,把小区诊所里的女大夫带了过来,虽然过程不太容易。

            后来有人来清年家把她抬走了,顺便还喂了我一大勺猫饭。我尝了一口,变质了。

            阳光自窗户流入屋子。我静静地在阳台中等待,等待那个做新鲜猫饭给我的家伙,等待那个冒冒失失却从不误饭点的身影,可我没等到。

            我竭尽全力仍换不回清年的一声“因因”。

            阳光很细,是一缕一缕的。微风吹来了风信子的花香。

            我等了清年十七顿饭,却待到了十七顿风信子味的风。

            清年的气息便是风信子。

    —————

            “哥哥你看!那家阳台上趴着一只一点都不肥的橘猫!”

            “是啊,瑗瑗你想叫它什么呢?”

            “就叫它阳光吧!因为它的眼睛是金黄色的,像阳光一般温暖呀!”

            我看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其实我叫因因。

            真的。

            永远都叫因因。

    —————

    附录一·

    一月二十六日

            记得出生那天,一位叫顾清年的姑娘得胃癌去世了。自此以后,她家阳台上便总趴着只猫。孩子们常喂阳台上的猫,但它从来没有吃过。它只是注视着阳台对面开满花的公园,眼里透露着怀念。

            阳台上的猫总是出现六天就消失了。大家都猜它是饿死的,但没有人发现它的尸体。过不了几天,又会有一只猫趴在那个阳台上。我想那是同一只猫的灵魂,因为它们的神情一模一样。

            去年一月二十六号是我百岁生日,那天后就再没有猫趴在阳台上。人们只发现了一只尾巴尖上有棕褐色心形的布偶猫尸。

            后来那栋房子里住了新的人家,他们从清年姑娘曾经的卧室抽屉里找到了几张被泪水浸湿的信。字迹模糊到只能看清第一行的“致因因”与最后一行用力画出的心形。

    —————

    附录二

    风信子的花语:喜悦、生命、幸福、浓情、沉静的爱、永远的怀念

    梨花的花语:纯情的爱、陪伴守候、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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