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前言

偶然间翻看自媒体号中的粉丝列表，最近的2000位粉丝中隐隐有些异常让我产生了一些兴趣。

粉丝列表里混入了一些命名非常统一的小号

从粉丝名字的格式来看，很容易能够看出一些明确的规律。

命名遵循相似的格式，看似由代码穷举生成

因此可以确定无误的是，这些带有明确编程特色的名字应该都来自于类似的一些起名软件，深挖一下命名千篇一律、头像默认的用户，不难发现都是一些“三无小号”，深谙平台规则的话不难看出，这些批量注册的小号选择成为自媒体号的粉丝，只是为了能够增加一些自己身份的合理性罢了——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平台层出不穷的红包活动，这种合理性甚至本身就不乏有双重目的。

披着羊皮的狼🐺

和你一起在信息流里游荡、读热搜榜新闻、抢平台红包的，很多根本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庞杂的信息流中混入了一些灰色的杂质，这些杂质目标明确、利欲熏心，想来如鲠在喉。

1. 信息流的变迁：信息流是当时技术状况和社会状况影响下最流行的文化传播方式

移动时代到来前，2G网络时代移动带宽难以承担高清图片的传输负载，电脑端应用一统天下，贴吧和论坛是那一代人的网络浪漫。3G网络时代随着无线传输能力的提升，以图片和视频为主要信息载体的微博成为主流时尚，“草根大V”的称号似乎还响彻在耳边。4G网络时代得益于爆炸的趋势增长的资讯和愈发廉价的存储、计算能力，微视频和AI精准推荐的资讯平台大行其事。Pre-5G时代人们提出了很多未来5G时代的美妙幻想，很多幻想都必须要依赖于前景广阔的5G技术才能得以实现。

信息流的加速越来越依托于网络基础设施的发展

从刀划尺画的竹简到动辄数兆的视频，信息流从精简向冗余进发，其中展现的人类社会的进步难以再用简练的言语描述。与文字信息注重效率的精简凝练相比，小视频和Vlog为主的富视频应用趋向于更大限度保留信息，场景和环境的配置、人物的语气和表情和多余的色彩等——哪怕一条视频中的很多信息是无用的，虽无异于整个信息的传达，却为信息创建了完备的语境。信息流的膨胀与丰盈正是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

从技术的角度来看，信息流从侧面反映出了当下社会最中位最成熟的技术。移动时代随着无线传输能力和云存储能力的不断提升，信息流以一种非线形的方式提速。信息流所依仗的技术是经过时间和成本检验过的最成熟且成本最低的技术，这和信息流的大众属性息息相关。动辄标称过千兆位（Gb/s）的网络除去理论损耗后，再加上现网环境的基站分布及传输带来的损耗已经远远不能让人惊叹，通信技术和云计算技术中更新换代开销带来的初期成本嫁接，以及对于新技术较高的盈利期望等成本因素都会让信息流的变迁呈现一种明显的滞后性，按照表现来看移动信息流从产生到目前，大致分为前后两个阶段。

2. 前移动信息流时代：自媒体跑马圈地，占山为王

转头回望，信息流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初期体现出一种百家争鸣的态势。

自媒体时代初期头部玩家把持了大部分流量

彼时普通人的流量刚刚离开桌面应用无所适从，统治普罗大众的手机屏幕的新闻聚合和推广平台还未站稳脚跟，移动时代信息流的土壤如同广袤的蛮荒之地，早期兴起的自媒体跑马圈地，占山为王，整个文化圈呈现出一种昂让向上的热闹景象。

移动信息流时代，众多借助微信公众号为阵地的封闭社交平台和以新浪微博为阵地的开放社交平台崛起的第一代自媒体成为了前移动信息流时代的最大赢家，以现象级微信公众号咪蒙为主的公众号高达数十万甚至数百万的广告单价，和以“宇宙网红”papi酱为例高达千万的签约价格让一众追随者备受鼓舞，砥砺前行。

最贵的自媒体号单条广告报价动辄数十万

移动信息流野蛮发展的时代为时不久，当把控移动信息流的头部玩家踌躇满志喊出知识变革、知识付费的口号，沉浸于财富升腾的美好梦想的时候，一场资本操刀下针对自媒体头部玩家的战役正在悄悄展开。

3. 后移动信息流时代：自媒体平台将作者与读者尽收囊中

如果说移动信息流时代的前半场是由独立寡头玩家借助平台力量成长起来的掘金游戏的话，那么信息流的平台构建者反而在其中并没有收获足够的好处。独立寡头玩家的广告费用不由平台经手，而玩家积攒粉丝的行为又很难受到平台的钳制，前半场下平台对于整个信息流的控制度较差，这种情况在后半场平台引入了资本玩家，重塑整个信息流程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以字节跳动、腾讯和百度为主的投资者介入信息流后，采用了十分经典的扶持草根对抗寡头的经典策略（这样的策略在中国近现代史和革命史上都不少见），由经过引导和教育的草根玩家（自媒体作者）产出内容，经过平台高效低成本的机器审核机制去芜存菁，最后再辅以机器学习和标签为基础的机器推荐系统，成就了众多自媒体平台的基础效能框架。草根作者由于对于平台的强依赖而失去独立性，读者则经过牵引后成为信息流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后信息流时代自媒体平台开始膨胀，将作者和读者纳入囊中

相比于前移动信息流时代的人工推广机制——诸如扫码送公仔玩偶的地推方式等零散而低效的方式，互联网巨头加入之后的移动互联网以更加高效的方式利用资本和信息优势。

1. 对自媒体作者许以重金招募人手产出内容（“芒种计划”、“百万年薪”、“千人万元”计划等），

各自媒体平台都推出了激励计划

2. 以新用户活动和红包活动进行用户习惯培养（最近最有名的一次应该是春晚红包活动），

3. 以现有平台进行导流的方式建立起初始流量（百度将百家号内容推荐到搜索结果中这样的一步歪棋饱受诟病），

4. 以初始流量为基础进行推荐系统的训练，持续推荐用户喜欢看的内容来留存用户（AI推荐让文字/视频越刷越同质，越刷越局限）。

而对于用户来说，用户在消费由平台提供的资讯内容的时候，本身也在被平台消费：

1. 在用户浏览资讯时展示广告，潜意识影响用户的决策（广告主向资讯平台付费），

2. 在用户留存量和日活等指标的增长中推动平台的估值（股民和风头向资讯平台付费），

3. 增加用户粘性，吸引用户在资讯平台母公司下的其他平台消费（用户向资讯平台付费）

在信息流形成的闭环中，毫无辨别能力的用户如同圈养在围栏里定期获取羊毛的牲畜一样，却又偏偏深陷于碎片化时代获取高关注度信息的快感中不能自拔，这对于很多并不具备清醒意识、沉浸于浅层满足的读者来说不得不说是新时代信息流的牢笼。

4. AI推荐算法存在的道德逻辑：灰暗的逻辑下必有阴影

对于没有主动寻求资讯意愿的读者来说，当推荐系统摸透了读者的个人喜好之后，一个由AI构建的信息围栏就被成功树立起来了，用户从主动寻求和接受信息流的个体成为了被圈养在信息流管道和孤岛中的牲畜，成为了被动消费信息流、产生广告价值和消费价值的信息牲畜。后移动互联网时代的一些缔造者甚至能够为这样的算法找到充足的道德依据。

互联网用户的低龄化和低质化趋势是资讯平台采用推送的主动攻势的主要原因，和上一代网民习惯于使用搜索引擎寻找自己想要的资讯不同，移动互联网时代的这一届网民的平均年龄降低，微博为代表的开放平台的资讯辐射特性影响了他们获取信息的方式，碎片化的时间让他们仅有精力接受碎片化的信息，因此他们更倾向于接受推送而不是主动去寻找自己想要看的内容，这是推荐算法的存在逻辑。

碎片化阅读的时代人们更倾向于关注能够轻易引起兴趣的读物，而不会在大部头上停留太长时间

后移动信息时代的信息流从被动响应到主动出击的过程中，采用AI技术构建的智能推荐系统功不可没。信息流在资本的操纵下成为了整个信息时代资讯的强劲加速器，但是同时也成为了平凡人的牢笼。

阳光之下必定有罪恶，信息流的资本对抗也隐藏在水面下。后信息流时代里，资本把持的媒体平台似乎能够圈养一批可以长期剥削的牲畜，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利欲熏心，但是有些平台雇佣的牧羊人（自媒体作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轻易攫取平台抛洒出的佣金中饱私囊，赚得肠肥脑满；有些看似呆滞却别有用心的狼群披上羊皮自愿走入围栏，看似麻木不仁得叼食稻草，实则目标明确却为了图谋和偷运每日投喂的谷料——信息流时代下隐藏的暗流从未停歇。

5. 反信息流的主线作战：从博客链轮到媒体矩阵再到搬运自媒体

后移动信息流时代平台背后的资本将自媒体作者和自媒体读者都纳入囊中，将自媒体读者圈养在信息牢笼中，将自媒体作者培养成为按照放牧羊头数领取补助的放牧者，作为关键桥梁人物的自媒体作者自然成为了整个环节的重点，反信息流的操作眼花缭乱层出不穷。

5.1 博客站群（博客链轮）：假作真时真亦假

早在桌面互联网时代搜索引擎还是上一代互联网人的流量入口的时候，很多网站为了提升自身在搜索引擎中的排名而苦心钻研出了很多灰帽SEO方式，其中被证明最行之有效的方式就是博客链轮，假作真时真亦假，博客链轮甚至最后成就了很多知名站点。

博客链轮的原理说来十分简单，一切还要回归搜索引擎工作原理。在Google创始人提出的最精简的Page Rank算法中提到了对于网页权重的计算方式：

PageRank算法

“一个页面的得票数由全部链向它的页面的重要性来决定，到一个页面的超链接相当于对该页投一票。一个页面的PageRank是由全部链向它的页面（链入页面）的重要性经过递归算法得到的。一个有较多链入的页面会有较高的等级，相反假设一个页面没有不论什么链入页面，那么它没有等级。”

Page Rank和同类权重算法使用了类似于学术论文评判的机制来认定一个网页的权威性，因此当一个新的网站刚刚被建立，其中的网页都籍籍无名的时候，如果想要获得较好的排名的话，最简单快捷的方式就是让网页被多个网站引用（外链），因此构建和维护简单的博客站点是创造网络节点的绝佳选择。自建博客链轮在与搜索引擎的明争暗斗中甚至引入各种随机算法来构造天然孤立博客站群的“羊皮”假象，以对抗来自搜索引擎公司的针对性检测，成就灰帽SEO与搜索引擎斗争的一段历史。

5.2 媒体矩阵：强有力的营销大杀器

移动互联网时代伊始，搜索引擎失去流量入口的控制权，信息流的产生点多集中在微博大V和微信公众号上，老式的博客站群系统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不得不进化为“媒体矩阵”，媒体矩阵成为新一代的主动营销方式，运营者使用分布在多个平台的多个媒体账号采用一稿多投/洗稿包装的方式同时分发信息流，借助社交圈转发和搜索引擎抓取的效应来制造共振效果，哪怕是信息流方式变化也能稳坐信息源头。

且不论以公司业务引流为目的构建的公司媒体矩阵，单说更加纯粹的自媒体矩阵。在资本入局信息流之前，自媒体的头部玩家已经深谙此道，因为“贩卖焦虑”、“违反公德”而被群起攻之轰然倒下的现象级公众号咪蒙旗下的商业矩阵运营的公众号多达5个，全面覆盖最有消费能力的“轻熟女”范畴；沾染“人血馒头”事件而倒闭的公众号”二更食堂“旗下共持有多达40个内容品牌矩阵，微博矩阵玩家中更有专业团队运营多个搞笑段子手大V账户，转发广告动辄数以十万计，媒体矩阵的超强营销能力给了运营者超强的变现能力，但是带有强烈营销目的的信息流却也会给读者一些自主判断上的干扰。

5.3 搬运自媒体：资本逐利的特性尽显无疑

资本入局自媒体平台后，更多信息流的暗流漩涡则出现在自媒体作者的操作上。

在读者来源上，自媒体作者依赖平台给予的流量赚取佣金，难以创建个人的独立品牌，但是同时自媒体平台又必须受到平台的监管和制约，在自由度上天然比不得微信和微博的媒体样式。为了能够最大限度使用平台的流量来获取平台佣金，有些自媒体作者套用媒体矩阵时代的做法，通过创建多账号、抄袭和洗稿的样式分发信息从而获得平台收益，这就是批量的“搬运自媒体”的根源。

平台初始补贴很多的时候搬运自媒体闻风而至，其产出内容的比例甚至可能超过真正有价值的自媒体写手产出的高价值内容，这会很大程度影响平台的内容质量，因此也是平台动用各种AI技术极力想要识别和惩罚的作弊行为。

6. 反信息流的支线作战：这身“羊皮”该如何做

在博客站群时代，孤立伪装的博客站点作为披着羊皮的狼为目标站点提供引用和权重支持，而到了后移动信息流时代，博客站点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又一个虚假的用户——就是平台误以为圈在围栏里的那些用户一般。

虚假的用户如何伪装成真实用户的样子？

"当看到一只鸟走起来像鸭子、游泳起来像鸭子、叫起来也像鸭子，那么这只鸟就可以被称为鸭子。"

如果一个虚假的用户具备了一个真实的用户的非常容易识别的特质的话，那么这个虚假的用户最容易被系统识别成一个真实的用户。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一身伪装用的“羊皮”炮制开始。

1. 一个独立的电话号码，移动时代最基本的电子身份证，黑产链条猫池轻松可解，

2. 一个主流平台的邮箱，信息流的节点增加可信度，批量注册的邮箱号可解，

3. 一个不易追溯出重复的硬件环境，“旧手机换不锈钢盆”得来的手机群控恰好可解，

4. 一个正常的用户点击、浏览和关注行为，五花八门的“养号”教程可解，

5. 一个通畅的消费渠道，能够将从平台套取的谷料（红包余额、积分、代金券）变现的渠道，黑产变现链条可解。

用户行为的批量模拟至关重要

从上面的步骤可以清晰的看到，文章开始时提到的取名怪异的用户的关注行为，其实只是为了模拟一个正常用户的操作行为，为了最大限度得欺骗平台。当平台认定用户是一头温顺的栏中家畜之后，幕后操作者就能将信息批量喂给这些”披着羊皮的狼“，然后从平台获取相应的佣金（这些佣金一般都是广告收入），反信息流的支线作战完美支撑了主线战场上对于巨头的渗透和欺瞒，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资本通过令人眼花缭乱的一顿操作之后截流攫取，暗暗消化。

当然这样的用户由于本质的虚假，其实并不能为平台创造想要的价值：平台希望用户的转发、评论行为是假的，平台展现的广告主投放的广告并没有办法为广告主创造等值的收益，这对于平台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因此如何甄别这样的“披着羊皮的狼”，这些虚假的用户，也是平台重要的技术难题。（篇幅和能力所限，本文无法分析平台如何根据用户的行为和表现进行甄别的过程，这怕是需要下一次长久学习之后的输出了）。

7. 信息流中的个人思想：萤火之光与皓月之辉

因为一次Session的规划我开展了一项”社会学和新闻传播学实验“，注册成为了一名自媒体作 者。从平台获得了一些佣金之后我有时会思考信息流中个人的输入和输出的问题。

开展这场社会学实验的本意是想要最大限度避免信息流对自己的无效输入或过度影响，转变角色成为一名输出者，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之后我也成功养成了一些个人习惯，在生活中我更倾向于获取更多未经加工的原始客观信息，比如一件刚刚发生的新闻事件，而尽量避免接受太多二次加工和输出的信息——并不是因为我认为这样的信息不太优秀，不适合我个人的心智成长，而是因为在信息流的洪流中保持自我的独立思想太困难，萤火之光哪敢于日月争辉，我选择成为二次加工的输出者去影响他人。

信息流时代如何保持自我不被孤立，也保证自己不被圈养和收割，保持一颗独立思考的大脑

信息流的时代如何保有个人思想的独立性，保持对信息流的审慎和公正，不盲从也不麻木，保持一颗独立思考的大脑，这怕是移动互联网时代每个人的必修课，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