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一条狗

作者: 苍淼 | 来源:发表于2017-06-22 14:18 被阅读0次

    下了雨的地面湿漉漉的,上面污迹斑斑,很是不堪。路的两旁种着几棵刚冒芽儿的树苗,稀稀拉拉的,一副弱不禁风的可怜模样儿。路的附近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河,那河里早没了清亮的水,裸露出伤痕累累的河床。河边上堆满了垃圾,散发着味道,恶臭逼人。杨亮亮下了火车就马不停蹄的相家奔去。虽很多年没回,可他还是记得这条泥泞的路,记得这穷乡僻壤的乡村散发出的恶臭的味道。

    “亮子,你咋才回啊,你爸·······没了。”女人一手抓住他的手,一手抹着眼泪,止不住地哭。杨亮亮听完,也当即大声哭了出来。“亮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不能哭坏身子啊。”女人见他哭得撕心裂肺得,好心劝他。可他不听劝,只一个劲儿地哭。两行眼泪挂在他那颤抖的脸上,竟有些滑稽可笑。他扑倒在老头子的红色棺木前,嚎啕大哭,哭得嗓子都哑了。村里人都被他的哭声震惊了,纷纷跑来围观,抹着眼泪说:这杨老汉真是走运,养了个孝顺儿子。可杨亮亮不管这些,哭地停不下来。他心里明白,他哭,哭这老头子终于死了,哭他多年的委屈终于发泄了,哭他肩上的担子终于放下了。

    埋了老头子,杨亮亮的心才放了下来。他在家里住了几天,却是坐立不安。他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什么值钱玩意儿。“妈的,这老头子真狠心,真把我当成是捡来的了,一个子儿也不留。”他生气地把柜子猛地一摔,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仿佛打在他的心头。

    说起着,杨亮亮更加笃定他不是老头子亲生的了。自打他记事起,他就没妈。小时候,他一向老头子开口要妈,老头子就会瞪着枯井般的眼睛,告诉他,说:“别叫妈,你没妈,你是我从垃圾堆捡回来的娃。”他听完,大哭起来,嘴里还老念:“我不是捡的,不是捡的,不是捡的!”进入青春期,他成天泡在网吧里,沉迷游戏,根本不着家,活得没心没肺,也根本不管老头子是不是他亲爸。直到他上了高中,这种意识才渐渐清醒过来。

    那时高三,高考报名需要身份证,离家太远的他只好打电话回村,让人转告他爸,把他的身份证送来。第二天,他在班里上自习。老头子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大爷,你找谁啊?”班长问。“我找我儿子,他叫,杨亮子。”他还在喘着气,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下子爬了五楼,老头子累得像狗似的。“大爷,你没记错吧,我们班没有叫杨亮子的同学。”班长轻笑着,说完班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老头子总叫他亮子,亮子,连他学名都给忘了。杨亮亮如坐针毡,犹豫不决,几经挣扎才向老头子走去。“东西呢?”他问。他不好意思叫爸,就连站在老头子面前,他都有些不自在。“哦,在这。”老头子在衣服里扒拉着,从里面的衣服的兜里掏出他的身份证,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没啥事,你回去吧。”他一把抢过老头子手上的东西,不耐烦地说。“好,亮子,好好学习,有出息了,我老了,还指望你给我养老呢·····”老头子开始念叨起来。“行了,赶紧走吧。”他像赶乞丐一样推了他一把。

    老头子成天在他耳边念叨:亮子,要好好学习,我老了,亮子要养我。这些陈词滥调,他早已听得耳朵长茧了。老头子越这么说,他越反感。他当然要好好学习。他还要离开老头子,逃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后来上了大学,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回到班里,同学们都笑,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他,仿佛他矮了一截。
    “亮哥,那是你爸啊?”他刚坐下,同桌小胖笑眯眯地问他。“怎么了?”他盯着小胖,脸色有些白。“哈哈哈····亮哥,你爸都能当你爷了·····这么大年纪还能把你弄出来了····真是厉害···”小胖笑得前仰后翻。他气得脸色铁青,握起拳头就挥了过去,把小胖的门牙打掉了半颗。从此再没人拿这事开他玩笑了。可自从那天起,杨亮亮自己开始怀疑,他可能不是老头子亲生的。

    如果我不是老头子亲生的,那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呢?杨亮亮坐在院子里想,想了一整天也没有结果。算了,明天去警察局问问,也许会有一些线索。

    “你说你不是你爸亲生的,有什么依据吗?”带着眼镜的男警官问他。
    杨亮亮老老实实地把他的猜测前前后后讲给那警官听,“警官,我一定不是我爸亲生的,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我的亲生父母啊。”说完,他还流出了眼泪。
    那警官听完,扶了扶眼镜,若有所思地说,“你随我来,验你的血型,登记入库,若你真不是亲生的,这或许是你找到你的亲生父母的好办法。”
    “好,真是太感谢警官了。”他跟着男警官走,心里还在窃喜。
    “行,有结果了,我们会通知你。”
    “谢谢啊。”他握了握警官的手,再次感谢。

    杨亮亮心满意足地走出警察局。他开始在脑子里勾画他亲生父母的样子,虽模糊,但一定没有老头子那么老。

    “汪汪汪····”经过天桥,垃圾堆里突然蹦出几只大黑狗,发疯似得向他狂吠。
    “滚开,狗畜生。”他怒瞪着那些狗,大声吼。那些狗突然安静下来,气焰全消,“呜喔”一声缩到垃圾堆后面,只睁着黑亮亮的眼睛望着他。他望着那几只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拉扯住的通感从身体内部涌来。他的心砰砰作响。他忙收回视线,逃似的跑远了。

    “喂,对,我是。再验一次血?好,好,我马上过来。”他挂上电话就向警察局跑去。

    “真是奇怪,明明抽得够量,却死活验不出你的血型,真是见鬼。”穿着白大褂的女护士抱怨道。
    “会不会是机器的问题?”他问,问完就后悔,觉得问题太傻。
    “怎么可能,机器应该没问题,别人的都能验啊。”女护士肯定地说。
    一股不好的感觉在他心里升起。

    杨亮亮恍惚,想起了以前上学时,一次学校组织体检,验血时,到他那就卡住了。那穿着白大褂的女护士抽完他的血,忙活半天也没结果。看着后面涌来越来越多的学生,她的脸上现出焦急的神情。“怎么了?”一旁的大眼睛的女护士低声问她。“不知道怎么回事,验不出来。”“我来试试。”那大眼睛的女护士接手,过了半天,她先是皱皱眉,又摇摇头,两人耳语起来,不知在说些什么。他等得着急,就问:“护士姐姐,我到底是什么血型啊?”那护士尴尬地笑笑,忙说:“熊猫血,稀有血。”他望着那护士,觉得她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喔,我是熊猫血,熊猫血。”他炫耀地向身后的同学喊。那两个护士听到他的话,压低了头。身后的那些同学却伸长了脑袋,羡慕地望着他。

    “好了,我会再验一次,你放心吧。”出神间,护士已抽完血。
    “那就麻烦你了。”他礼貌地说声客气话。
    杨亮亮忧心忡忡地走出警察局,脑子里回荡的全是“验不出来”这句话。不知不觉间,他又晃荡到天桥下面。垃圾的恶臭扑面而来。他忽然想起那次狗的眼神,对那种感觉心有余悸。他扭头,从另一条路走去。他也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护士,验出来了吗?”等了几天,他实在按捺不住,就跑来问结果。
    “可能是我们机器的问题,验不出来。等我们新的机器来了也许就验出来了。”那女护士安慰道,很明显在敷衍他。
    “你如果真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为什么不直接回去问你爸?”戴着眼镜的男警官提议道。他忘记告诉他老头子早死了。
    “我爸······哦·,好。”他点点头,假装赞同。
    他垂头丧气地从警察局走出来。让他去问他爸?他去坟里把他挖出来问吗?他忽然觉得他活了二十几年,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向他袭来。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那黑亮亮的眼睛。老头子会不会把什么东西藏在了棺材里?他忽然想。

    夜晚,黑色的天空上只有几颗星在闪烁。冷冷的风吹得枯黄的草左摇右摆。他偷偷摸摸地摸索到老头子的坟前,拿起手上的铁锹,闷声开始挖着。一锹一锹的黄土下,渐渐裸露出红色的棺木。他放下手中的铁锹,顾不上歇息,闭上眼睛,一咬牙,推开了棺材的盖子。

    冷冷的风吹来,他渐渐睁开眼睛,吞了口口水,向棺材里面望去。“哇。”看完,他吓得跌坐在地上,脸色灰白,瞳孔无神。

    月光下,他看得很清楚,里面躺着的不是阴森森的白骨,也不是腐烂的皮肉,而是黑得发亮的狗的皮囊。

    棺材里发出恶臭。他颓丧地坐在荒草堆里,嘴里发出“呜喔”的声音,像极了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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