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笑童的青春车票

我高一的同桌是赵笑童，不是因为我们都来自三中，也不是因为我比他帅。我和他说，我和你一桌完全是因为旁边一桌的男生来自锦山，我的老家。他眯着小眼睛笑着说，我和你一桌完全是因为他旁边那桌的女生很漂亮！她叫孙小宇。

当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在之后的几年间，“孙小宇”三个字占据了我们聊天记录的绝大部分，以至于我觉得，我了解孙小宇比了解赵笑童更多。赵笑童说，高一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她是毒药，她的笑，她的语调，她说话时候的肢体语言，甚至她的大学，都是毒药。孙小宇想考西工大，所以赵笑童也想。那时候，赵笑童年级排名200多，落后了整整140个身位。但高考的第一志愿，他还是填了西工大，所以他复读了。复读报道的第一天，他看到孙小宇坐在第四排靠近窗边的位置，他大声地对这群高三小鲜肉喊：复读真好！

那年我顺利地考上了西电，大一下学期，赵笑童打来电话说，孙小宇考上了。我说，你呢？赵笑童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分贝，你说，西工大哪里好？凭什么要那么高的分！老子两年加起来，应该够了！赵笑童最后去了安徽，距离西安18个小时火车车程，从此这条线路上多了一个铁道部杰出贡献者。大学的前两年，赵笑童每两个月就会逃课，硬座或者站票去西安，每次都在微博上说，是来看我的。可是我总共见到他两次。

第一次，是我大二的那个十月六日，十一假期行将结束。赵笑童打电话说他在西安火车站，下午六点的火车。惊讶之余，我看表才十二点，于是匆匆赶去火车站见他。一见面我就喷他，来了连说都不说，走的时候让我送行！他说，这不是怕打扰你吗。我说打扰你大爷！平复了情绪，我们找了最近的德克士坐下，我问他十一和女神共度，感觉如何。他说，就和她一起待了两天，逛了大雁塔，清华池和兵马俑。在大雁塔给他买了一张素描，真漂亮！那天天真好，所以我表白了。我对着素描说，其实我从高一就喜欢你了，我知道你应该知道，但是我想今天让你真的知道。然后小宇说，这话画的真好！...

他不说了，而我知道他想说。我仿佛看到了他的眼泪在眼睛里犹豫不决。他停顿了好久，然后说，真可惜没爬华山，但很显然有机会，因为至少她没拒绝我，对吧？我说对，反正华山在这儿，我也在这儿。没人陪的话，找我。

第二次在西安见到赵笑童，是我大四上学期的12月份，那时候我刚好艰难地拿到了一家广州公司的offer，毕业就过去上班。突然一个周末的晚上，赵笑童打电话告诉我他在火车上，明早10点就到西安。我条件反射地问，又来找小宇的吧。那头停顿了会，说，这次只是找你的，听说你找到工作了，专程给你庆祝下。我说去你大爷，真虚伪。

第二天我很早起床，坐公交车去火车站，昨晚下的雪在朝阳的反射下亮得刺眼。到火车站的时候，赵笑童已经站在雪地里，只背了一个书包，满脸困倦。我们去了他在大差市订的宾馆，一进屋他就倒在床上，疲惫地说，好累啊！我坐在椅子上说，你洗把脸，赶紧睡会觉，待会带你吃好的。他拿出钱包，扔向我，我顺利地接住。我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一摞红色的硬座票，没有折痕，没有缺角。他望着我说，每次我坐火车，检票的时候，我就和那些检票的阿姨说，姐姐，能不用检票剪剪吗？你看下就好，我留着有用。所以我保存下来20张完好的车票，我想以后对我儿子说，你看爸当年就是这么把你妈追到手的。

赵笑童的眼泪“刷”的下来了，像小溪从山间流下一样，不断从脸颊两侧流下，洇湿了白色的被罩。我没见过他哭，所以我断定他一定很伤心。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这么伤心，即便是多次表白失败，也从未如此令他绝望，所以我断定一定发生了什么。

赵笑童说，昨天我告诉小宇今天到西安，她说不要来了，她有男朋友了！之后在微博上发了状态。还特意@我，说什么感谢这三年朋友式的陪伴。什么鬼话！三年？老子花了七年时间，一心一意做着备胎，一个状态就打发了？我在下面回复：滚！然后我取消了关注，因为我知道，无论她回复什么，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无言以对，默默看着这些车票，这些车票装着多少故事，表白，沉默，表白，微笑不语，表白，转移话题。终于，表白，回绝！

你还记得高一我帮你撕的一个日记本吗？赵笑童问。我点头说：那里面全是我和初恋女友写给对方的信。赵笑童说，今天换你帮我撕了这些票吧。我说不，你知道，撕了你也忘不掉，撕了你会更遗憾，你该如何告诉你儿子，你的青春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孩，你一直视她为梦想，他确视你为蓝颜。

是备胎，赵笑童说。

那天晚上我们去回民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像可以把所有的不开心吞掉。我们聊了很多高中的事情，谁追到了谁，谁和谁分开了，谁和谁现在又复合了。我们很默契的没有聊孙小宇，而且之后的几年，我们都没有聊到孙小宇。

后来我工作了，赵笑童毕业之后去了一家很好的建筑国企，到处出差，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发朋友圈像我炫耀，以嘲讽我苦逼的工作。7月的某一天，赵笑童打电话过来，问我，你还记得我当时特别遗憾没有去华山吗？我说记得。他说，我辞职了，我想去华山，你陪我去吧！我先是惊讶，然后说，妈蛋！我还得请年假。赵笑童说，请什么年假，直接辞职，我准备在咱们高中旁边开个咖啡厅，让那些小兔崽子可以喝点东西，顺便抄作业，偶尔陪咱们看看NBA。你也来一起干吧！

我好像没办法拒绝！

我们从北京直接坐火车去了华阴县。晚上开始爬，在北峰看日出。赵笑童说，真好看。去了那么多地方，还是这儿最好看。我问，还遗憾吗？他说，遗憾。如果没有遗憾，我该回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