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百无聊赖地呆在家里发呆,胡想乱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今天遇到同庆园园主的事情,然后对这同庆园主好奇起来,就想跑去问问朱保。
我去的时候朱保正在核对账本,算盘被他打的噼啪响,我见他在忙也没有去打扰他,就想着等他忙完再说,出来才看到已经是黄昏了,朱保一向是忙起来的时候不准下人打扰的,除非有急事大事,我想着他肯定也饿了,就想着去厨房端点吃的过来。我去厨房盛了点粥,拿了几个小馒头,两道小菜和一些朱保喜欢吃的点心过来,丫鬟要帮忙我拒绝了,我算着时间朱保也差不多忙完了,果然我过去的时候他正在收账本,见我端着晚餐过来,便对我笑道:“还是女儿贴心啊,我这会儿是真的饿了。”我过去把东西摆桌上,就跟他一起吃了起来,对他道:“爹爹辛苦了,女儿也不能帮你分忧,端个茶送个饭还是干得的,总算要回报一点父亲的养育之恩嘛。”朱保抬头看了我一眼,一瞬间有些神情恍惚,然后又低下头,笑道:“只要你好好的,就是对爹爹最大的报答了。”我们俩这顿饭吃的有说有笑的,周围也没有伺候丫鬟,又是吃的清粥素菜,有一瞬间给了我仿佛回到了空了庵的错觉,我跟朱保聊着家常话,朱保突然对我道:“鸢儿,你知道吗?你有时候会常常让我想到一个故人。”这几句话他说的似乎轻描淡写,但是眼神里有一种难言的感伤。我想这一定是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开玩笑道:“这个故人是您的心上人吗?”他神情一滞,然后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吃,然后喝了口水,缓缓道:“可以这样说,但又不能这么说。”我莫名地觉得好笑,朱保这个人,整天给自己整的锦罗绸缎花团锦簇的,平时给人感觉就是一个富贵精明又带点土气的和气大富商。这种人,不了解的人怕都是觉得他就是三妻四妾,儿女成群的地主老爷吧!可事实上,他常年孑然一身,除了我这个假女儿,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的,独自守着万贯家产过日子。
想到我这里,我突然地有些心酸,忙转移换题道:“对了爹爹,我有件事情觉得挺奇怪的,想问问你。”朱保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道:“什么事啊?”我拈了一块糕点,吃了一口,想了想,道:“您觉得同庆园园主这个人怎么样?是个贪财的马屁精吗?”朱保哈哈大笑,道:“你今天又去听戏了?”我心虚得点点头,“我带南迦一起的,我们扮上男装去的。”他想了想,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大概十二年前,同庆园远没有今天的规模,当时杭州的同庆园才刚有点起色,咱们成都城的这位园主姓林,单名一个木字,当时他还在杭州同庆园,这个林木跟当时的一位师兄闹了点矛盾,好像是两人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师妹,林木跟师妹本来情投意合的,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师妹嫁给了师兄,他一怒之下向师父辞别,说要到成都投靠亲戚,顺便把同庆园开到川地,他们的师父,今天杭州同庆园的园主林同庆知道内情,也明白留不住他,就随他去了,他孑然一身来到了成都,用身上所有的钱置办行头,收徒开戏园,当时还是租用的了他那位亲戚家的院子,后来他赚到钱后就把这个院子买下来,加以修缮扩建就有了今天的规模,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做完这些后他身上的钱就花的差不多了,他刚来到成都,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什么名气,加上除了他一人,其他刚收的徒弟也登不了台,就这样,当时可以说卖出一张票都不容易,他那亲戚也是个势利的人,见他日子难以维持,就常冷言冷语的对他,他当时虽然年轻气盛,却也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便得空就给那位亲戚帮忙干活,低声下气的做人,徒弟跟亲戚家孩子起冲突,他知道是亲戚家孩子不对在先,却也只能把徒弟带到亲戚面前挨打罚跪,直到亲戚松口,他才把徒弟带回去,刚开始那两年真的很苦。后来有一次我从那里经过,听到他唱戏,绝得不错就买了张票进去听,结果还真没让我失望,我看他才华横溢却时运不济,抑郁不得志,就给了他些钱,也时常来听戏捧场,渐渐地,林木的生意就好一点了,说来也有趣,水杏儿玉官儿当时还是个四五岁的孩子,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林木心善,收养了她们,当徒弟教她们唱戏,我一来二去的就跟这林木熟悉起来,看这些孩子可怜,每次来都会带点孩子喜欢的吃的玩的交给林木,也是林木好人有好报吧,谁知道这水杏儿玉官儿长到现在竟出落的这样水灵,唱戏也唱的极好。俨然成了同庆园的招牌,他们两也是知恩图报的,对林木也是十分尊重,只是……”
我正听听津津有味,忙问道:“只是什么?”朱保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大概是去年吧,林木找到我,万分为难地告诉我,水杏儿前几天哭着求他来跟我说,想给我,给我做个侍妾,当然了,只要我同意,她自然也还继续在同庆园唱戏,我若不肯,园里有玉官儿和其他师兄弟姐妹,假以时日也会出现第二个水杏儿,水杏儿心疼我一个孤家寡人常日寂寞,愿意终身伺候我,还说若是我嫌弃她的出身, 她愿意不要名分地跟着我。我当时拒绝了,我跟他说我女儿也就跟水杏儿姑娘一个年纪,她来给我做侍妾,这如何使得?她还年轻,又生得模样俊俏,戏也唱的极好,以后会有个好归宿的。我知道林木是个好人,他是真心感谢我在他们最困难时候的帮助,他也是真心地对水杏儿好,是拿他们当自己孩子的。”我点点头,难怪难怪,那天唱戏的时候水杏儿那样奇怪的表现,林园主看到爹爹去那样殷勤。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坏笑着凑过去,问朱保道:“爹爹,这富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水杏儿姑娘生的那样好看,又能投你所好会唱戏,还对你一片痴情的,你就没有动心吗?”朱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闭上了眼睛,缓缓张开,对我道:“女儿,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曾出现过一个让你觉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人,那么,你或许就再也不能接受其他人了。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或许就是爹爹宿命,逃不掉的,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刻,我这颗心,就只会为她一个人悸动。”我正准备说着什么,他又开口,问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给我‘女儿’取名叫鸢儿吗?因为她的名字叫苏知鸢,我听有人叫她鸢儿,鸢儿,觉得甚是好听。”我也不知道突然哪根筋搭错了,脱口而出:“是谁叫的呀?”朱保无奈的苦笑了下,道:“她夫君。”
那夜朱保跟我仿佛是多年老友一般,也像是一对真正的父女,我们聊了很久很久,我哭着向他诉说着我对身世遭遇和命运的无可奈何,还有我所遭受的痛苦,对师父她们的想念与愧疚,对未来的担忧害怕。一时间我把心里一直积压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朱保耐心宽慰我。
直到很久之后,我都会记得那个秉烛夜谈的夜晚,和我人生中的这个一度扮演着我父亲的角色的人,他给我提供庇佑,爱护帮助我,在我那段灰暗的人生旅途上点亮了一盏灯。如果可以,我真宁愿他就是我亲生父亲,我也就是他的女儿,只是,上天从来造化弄人。
把心里一直所想和积压的东西说出来后我轻松了很多,这个夜晚我睡的格外安稳,第二天刚吃完午饭就急匆匆地催着南迦赶紧收拾一下,一起去同庆园听戏,没想到在门口居然碰到了锦容跟岱钦,好嘛,真是冤家路窄。我本想着让他们先走,我们偷偷在后面,听戏的时候离的远一点,或者提前离场,总是碰不见的吧。好死不死的这时候林园主又出现了,老远就听他招呼着我:“朱公子,又来听戏了?明天或者什么时候来提前派人过来跟我说一声,我给你留个好位子。”他这一下子把附近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还有人还在好奇什么人能让这林园主这样客气!我本来想用纸扇遮住脸,可是人家这样热情来打招呼,也不能驳了人家面子,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我使劲挤出一个估计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他道:“那就在此谢过林园主了。”“哪里哪里,您客气了。”他嬉笑着回道。我一抬起头就看到锦容和岱钦正一齐往我跟南迦这里看,果不其然,还是让他们俩发现认出来了,我顿时头皮发麻,正在纠结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没想到锦容马上转过头去,拉着岱钦就往前走了,我长出一口气。也就拉着南迦往前走了,我看锦容他们俩坐了一个挺靠前的位子,就拉着南迦往后面坐,心里盘算着听完文清河的戏就跑路。哪想到林园主这时候又突然出现,看到我跟南迦坐在后面,担心我们离戏台子远了看不清,硬是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我们往前坐,就为这,他还为了让前面的两位大哥让座给我们,把人家的票给免了,还免费送他们两张票,说什么时候来听戏都行, 我们不停地说“不用了,不用了,林园主不用了”,他还当我们是客气,还说什么我们不常出来走动的,既然来了,就要坐最好的位置,硬是坚持要让我们去前面看。那两人见此倒也爽快地答应了,但是我真是要哭了,那两个位子就在锦容和岱钦旁边,而且那还是一张四人桌!林园主,您这一番好意真是坑死我了。
到这一步,也是骑虎难下了,我也只得拉着南迦硬着头皮坐下去,这四人桌尴尬就尴尬在要么是旁边,要么就是对面,我肯定不能让南迦坐岱钦旁边,别搞不好再打起来,那就热闹了,当下我就先坐到岱钦旁边,南迦就在我旁边坐下了。我怕尴尬,就先开口说道:“真是巧了,没想到今日弘吉刺公子和阿勒坦公子也来此听戏,失敬失敬。”弘吉刺锦容惊讶道:“朱小姐!你不说话我都没有认出来,你也好雅兴啊,我跟岱钦听说最近成都城里来了位名角儿,就想过来一睹风采,没想到在这碰到你们了,真是好巧。”他说“们”字的时候看了一眼南迦,说实话,锦容这个态度让我很舒服,那是一种给人很平等很尊重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南迦是丫鬟就直接忽略掉她的存在,我当即对他的好感上升了一个度。岱钦亦笑着跟我打招呼:“朱小姐。”我对他点点头,我半开玩笑道:“二位在外可不能在叫我小姐,我们好不容易女扮男装出来,你们俩这样一口一个小姐,被让人旁人听到了我可就麻烦了。”他二人哈哈一笑,锦容道“我二人刚才竟忽略了这个,还望朱兄见谅。”好嘛,反应倒是很快,“岂敢岂敢”我抱拳回道。
今天的戏有两出是我们第一天听过了,一个是那玉官儿演的世家公子跟青楼女子的爱情故事,还有一处就是文清河演的《赵氏孤儿》,那文清河一等台,我登时心跳加快,这个距离真的很近,我和他也就咫尺之遥,他在台上,我在台下,我又想到昨天在院子里的种种,心神激荡,表面上看我是在看戏,其实心思早就飘到九霄云外了,锦容在这场戏里好几次有意无意地看了我几眼,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我绝不能让他看出我在想什么,我装作毫不在意的吃着点心喝茶看戏,这场戏落幕,叫好拍手声一时铺天盖地的袭来,观众是真捧场,我心里莫名一阵得意,对南迦道:“南迦,我问你,这演程勃的文清河如何?”南迦道:“自然是演的唱的极好的!”我笑着摇摇头,道“我不是问你这个。”南迦疑惑在那,咕哝着“那还能是什么呢?”岱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南迦道:“这你就呆了,一个年轻女子问同伴一个年轻男子如何,这其中的用意你不懂吗?”南迦本来就对他有意见,这下又被他说呆,偏她又还是不懂我的意思,赌气道:“就你偏爱打哑谜,不懂就是不懂嘛,难不成小姐也要跟他一起去唱戏不成?”岱钦哈哈大笑,对她道:“你最后一句话去掉‘去唱戏’三个字试试。”南迦愣了一下,然后惊讶地看向我,也是,岱钦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她再没听懂就不是心思单纯而是智力低下了。我笑着摇摇扇子,没有说话,我看到锦容含义不明地看了我一眼,我也只当没有看到。
你看,我也可以像普通女子一样喜欢听戏看戏子,只是更大胆放肆一点,带着丫鬟女扮男装地跑戏园子里听戏。
世界真是充满了意想不到,前些天的时候,我还整天怀疑猜想着弘吉刺锦容什么时候会怎么对付我,我该怎么防备他们,我当时一定想不到会有今天这个我们四个人同坐一张桌上看戏,最重要的是我此刻心里真的没有丝毫前朝今朝旧事和我们彼此是仇敌这一件事,反而是把他们当成普通的世家公子,一起听戏的旧识,这种感觉非常好,我其实很感谢朱保,因为他带我见识到更大更广阔有趣的世界,也让我认识到了文清河,林园主这些人,也让我接触并喜欢上了听戏,人活着不就是这样吗?何必总是自寻烦恼,惶惶度日呢?
想到这,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温柔潮湿感,一边想着今天看完戏要不要跟南迦出去逛一逛,一边计划着明天一定再来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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