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上

作者: 孤檉 | 来源:发表于2017-07-12 13:40 被阅读0次

    (一)

    北风起,枝头的最后一片残叶飘过床前,车停了下来,打开了门,我裹紧了大衣随人流也从那个缝隙里流了出去。

    我坐在路边,任凭寒风划破我的脸。行李很少,只有点必需品,用一个小书包就装得完。但是我也并不想走,母亲说,她要来车站接我,但到现在她也没来过一个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手机里总响起这个,让我烦躁得不安。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下午两点半。随便找了个面馆,要了四两面狂吃起来。

    我最终还是决定自己走,没有打车,独自走了快十公里,到了那个熟悉的岔路口,村子还是小时候那些模样,不是很贫穷,但是也不富有,每个人都平实地生活在这里,平实得就像脚下的土地。我来到离家不远的一处小山坡上,那上面有很多杂草,枯得也差不多了,上面还飘着毛茸茸的东西。来到最高处,四周一片荒芜,粮食产量高了,也没人愿意到远的地方来种粮食了。我走到一处,刨开草和土,找寻以前的埋藏,但那也终于回归于土地了,我心里空落落的,归家吧!

    路口上

    家门台阶下那块坝子依旧是那样,向前倾斜。坝边的黄桷树长了好几年,树根把水泥地面撑出了裂缝,地面很干净,应该清理不久。家里大门敞开着,几只鸡跑过,咕咕叫着。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从我家门口出来,身上的衣服又湿又脏。他看了我一眼,好像见着了什么希望。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我当时的表情,应该是扭曲的吧,他也见着我的脸色,本来想说什么的,但他终于张口之时就闭口了。

    就这么对视了十多秒钟,我才挤出虚假的笑容:“嗨呀,王叔,你还没找到婶吗?”——王叔是村里一个老资格的单身汉了,几十年来都没有找到老婆,他也因此常常被村里人耻笑。王叔是我家邻居,我爸去世前他是和我爸出去闯荡过的,也就是出去闯荡那几年,爸也再没回来过。王叔说,兄弟让他照顾好嫂子,他以后一定不会让我们一家受苦的。于是这么多年了,王叔一直都对我们家里很是照顾,村里人也不时会去猜测,但村里人所看到的,王叔一直都和母亲保持着距离,村里的人也都不好说——我这么一问,他怔了怔,羞愧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匆匆走向了自家的屋子。

    过了一会儿,母亲也出来了,她穿得一身新,头发也是湿的,散发着劣质洗发水的味道。在我印象中,母亲很少对慷慨,可能是对我用尽了吧。但我此刻心中五味陈杂,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妈,爸走了几年了啊,家里那张最后的照片你不是说不见了吗,现在找到没?”我问的时候语气很冷,像是一把刀,寒气把我自己都凉着了。母亲此刻被逼得没有话说,低着头,像是个受训的小孩子。

    就这么僵持了一阵子,隔壁传来王叔的声音。“嘿呀,小成啊,既然你今天回来了,王叔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你就和你妈来我家吃点吧,我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你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这就当聚一聚吧。”母亲脸上的肌肉也松弛开了,她也说王叔说得不错,叫我去吃吧。我内心波动了一下,想着,去吧。

    饭桌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王叔和母亲时常用眼睛看我,然后对视,想要说什么,但终究也什么都没说。我低着头吃饭,假装没有看见。外面的狗进来了两只,在桌下寻找食物,王叔见状,就开始用棍子驱赶,他说,这两条狗在桌下肯定会打架,怕把我伤到了。我笑得很浅,表情看起来依旧僵硬。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余华的小说,小说里,那个女人嫁给了那个从粪坑中捞出自己丈夫尸体的男人…...不知不觉间,母亲已经坐到了我的床头,她的眼中,满是忧郁和孤独。是吧,一个人久了,总会有那种怪怪的感觉,那种感觉不能说,于是便从眼神和行为里流露出来。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容颜显得苍老了许多。她看了一眼我床头柜上的包,轻轻叹息了一声,而且拉得很长。她好像怀揣了什么,但她始终躲避着我,不想让我见着。但我终究看见,那是一个铁皮盒,已经生锈的整块都红了。母亲苍老的容颜和孤独的生活,提醒着我什么,但我都不敢去想,我放下书,用被子盖住自己,睡却了。

    第三天下午,我看着窗外的母亲,她正飞快地离我而去。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像一尊忧郁的雕像。我抬头看看天,有白色的羽毛一样的东西掉下来,慢慢地,轻轻地。我在想,这么多年了,终于下雪了……

    高大建筑的玻璃外,维多利亚港上的一切都是繁忙的。在灯光的渲染里,我已经找不到龙虎山在何方。我独自站着,凝视远方,想着什么。终于,那个电话,还是响起了……

    (二)

    回想那天,听说儿子要回家,激动得一整夜未合眼。我说,我要去接他。我也对老王说,要不,今天就把事情告诉他吧。老王没说什么,背着背篓拿着镰刀去了地里。

    我一晚没睡,脑袋昏沉沉的,在一块田边窄窄的路上,我一下子踩歪了,跌倒在田地里。也不知道是谁,在田里放了一块石头,我头撞了上去,感觉眼前一片漆黑。隐约中,我好像听到有人从那边田坎跳下向我这边跑来,并把我背了起来。

    我醒来之时,已经是快三点了,儿子的车已经到了三个多小时,他难道还在等我?老王走过来,我看他满身泥水,像是刚训练完的特种兵,忍不住想笑。他没多说,叫我快去洗澡,我也点了点头,进屋去了。我让他也进来,为我看一下我儿子回来没有。

    儿子回来了,我们去老王家吃了饭,然而我和老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晚上,我拿着那个我在对面山坡上挖出来的一个生锈铁皮盒子走进去,坐在他床边。我把盒子藏着,我知道,这个盒子是他埋藏的,里面有他小时候我,他和他爸的照片,彩色的,快褪色了。他终于也把头埋进了被子里,过了一阵子,我关上灯,默默离开了。

    过了两天,儿子走了,那天下了雪,雪很美,跟书里说的一样,和柳絮很像。望着渐渐远行的大巴,我的心,此刻也和这冰雪差不多吧。

    过了几天,我和老王带了户口本,去了县城里。晚上,当我拨通儿子的电话时,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着一旁的老王,他微笑着,我也对他笑了笑…..

    出乎我的意料,儿子的回答很平静,好像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一样。他说,人活这一生,最应该追求的,便是自由与幸福。如若没有了这两样,那人的一生也没多少意义了。他还说,他王叔人很好,希望我们以后可以过得更好。

    (三)

    婚礼是在香港仔上水塘旁的香港仔郊野公园上举行的,阳光洒在那个被称为水塘的大湖上,甚是好看。第一次离开村子来到这个陌生的地带,感觉一切都不属于自己。小成说,我们以后就住在九龙了,他给我们买了房产。

    我的面前是一个高鼻子高个子白头发的洋人,旁边是我的妻子。他说了些我不懂得的洋文,小成就在旁边,他教我回答:“Yeah,I’ll love her forever,if you say I don’t love her,maybe this day,the world were over.”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神圣的事。我知道,从今以后,旁边这个女人,将陪我度过我的余生。

    (四)

    三十年后,将军澳。

    两个男人,一个头发全白,一个头发花白。他们来到一个墓碑面前,放下几束白菊,默默地站在墓前。过了一会儿,头发花白的男人对头发全白的男人说:“爸,我们回去吧,妈她不想让你受凉。”头发全白的男人转过身子来,望着海,他也看见山上,繁华尽放。忽然,他吟起了海子的诗——

    我要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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