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

她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

从早上六点起床给孩子做完早餐后她就再没闲下来过。把大的小的一一送到培训机构后，她便奔往菜市场，釆购今天的生活所需，当她提着红的，绿的，白的满满一袋子菜进门的时候我才从床上剥离。

我来她家已经是第二天。原本两个多时不见的朋友是想好好坐下来叙叙旧的，但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她根本没时间可以坐下来。

我自行解决着早餐，她在忙碌之余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声音时远时近，我也只能时答时不答。

吃过早餐，我想她应该忙完了吧，刚想开口提议去外面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的电话铃声响了，是她的妹妹把快递寄到她家，让她帮忙签收，说快递马上就要到楼下了，让她赶紧下楼去。而后她便扔下手中的扫把匆匆下楼了。

我拿起扫帚准备帮她一把，但展眼望去其实地面上光亮如新，根本就无须打扫，于是，我便把扫帚归位，拿出我的书来读。

这本书是来她家的时候买的。我这人现在已经达到一日无书百事荒芜的境地了。况且，朋友那么忙碌，我还是自顾自比较好……不一会儿我就完全沉浸到书中去了，直到听到她的关门声。

“什么快递，说好三分钟到，结果让我等了十五分钟，现在人办事都这样吗？烈日当空的，气死我了……”一进门她便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快递也是怕客户拖拖拉拉地让他等耽误他工作吧，所以才谎报时间。”“但也不能让人等那么久啊，我刚才都差点跟他吵起来了，我说以后再也不要去他们家寄快递了……”她气鼓鼓地说。“那又何必呢，生气只能徒增自己的烦恼罢了，对他来说，多你一个客户少你一个客户似乎没什么差别。”

愤而慨之的当儿她还不忘拿起我已经归位的扫帚，角角落落地仔细搜索着她想要的“蛛丝马迹”，一边嘴里跟我絮叨着他们夫妻生意的经营情况。“这年头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竞争太激烈，技术也越来越先进，原本用手工制作的东西全都可以由机器来代替，做出来的东西质量稳定，效率也高，像我们那样的厂子已经处在被淘汰的边缘了……接下来都不知该怎么办。”“那你们为什么不与时俱进呢？跟上时代的步伐不就好了？”“哪有那么容易，掌握先进的技术又要去学习，我们哪有时间学习，一整个厂子都是我们夫妻自己打理，像我这样回来照顾孩子的几个月时间里他都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那你们为什么不去雇佣一些技术工来做？”“技术工哪那么好请，开口要的工资就很高，在厂里你还得小心侍候着，否则他一不高兴就给你撂挑子，到时候你更麻烦。”

在这个问题上我发现与她无法沟通，我便闭嘴又把心思放回书上了。但她一边拖地板，一边继续絮絮叨叨：这些年孩子都由老人照顾，老人太宠孩子，结果，儿子在学校问题层出不穷，见天儿地有老师告状，害得我都没心思做事了。想跟老人沟通，希望他们能改变一下方式， 但老人一听便以为我嫌他们孩子带不好，就赌气了，还向我老公抱怨说我嫌弃他们，就这样，我们俩夫妻为这些问题也经常闹矛盾。”她的语气中充满着无奈。

“于是，你便回来带孩子了是吗？”“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生意有没有的做还是其次，如果孩子不走正道那才后悔一辈子……”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身影在我面前忙个不停。一会儿拿块布四处擦拭，一会儿对着架子茶几摆放物件，这不像是在打扫，更多的像是在盘点自己家里的财产，直到把每一样东西都摸遍清点了她才甘心情愿地直起身看着我。

“我羡慕你呀，有份稳定的工作，吃穿不愁，每天琴棋书画诗酒花的，哪像我，感觉我从没有闲下来过。”“任何的生活方式都是选择的结果，你们夫妻俩当时舍弃自己的工作出去闯荡，无非就是希望能生活得更好，但现在面对自己曾经的选择你怎么反倒抱怨了呢？”“当时自己身边的人都是有钱人，我们又好面子，觉得靠那么点工资在大家面前抬不起头来，正好当时又有机会，有事可以做，于是便信心满满地义无反顾地把工作辞了，谁也不曾想到会有今天这进退两难的境地……”“那为什么不把孩子接到身边去？”“那边环境不好，对孩子的成长不利。”

我突然发现我无论跟她说到什么问题，她似乎都无法解决，也无法改变。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转眼十一点，她又要去接孩子了，她匆匆地拢了拢一早上因做卫生而凌乱了的头发，拿起车钥匙匆匆出门去了。

这段时间我发现，书越读，心越空。我把书放到一边，准备去厨房帮她先把菜洗了。从厨房的窗口望下去，便可看到小区的一片青草地。连日温馨的霏霏细雨，将夏日的尘埃冲洗无余。远处片片山坡叠青泻翠，抽穗的芒草在微风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紧贴着仿佛冻僵的湛蓝的天壁。凝眸望去，长空廖廓，直觉双目隐隐作痛。

厨房经她勤劳双手的不断拂拭，所有的厨具和餐具都闪闪发光，仿佛这些东西不是用来煮用来盛，而是用来展览的。想到她那双灵巧的手，本应该拿画笔，弹钢琴的，在学校的时候她很喜欢这两样，也学得很不错。

正在思忖的当儿，朋友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回来了，两个儿子一进门就吵嚷着肚子饿，一边吃着零食一边打开电视，目不转睛地就看上了。中途我想跟他们说上一两句话，他们基本上都充耳不闻。

朋友利索地在厨房忙碌着，不大一会儿就满室飘香了。望着她略显瘦削的身影，一股莫名的心疼涌上了心头：原来的她是那么纯真可爱，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充满希望。她努力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喜欢的梦，幻想着有一天能跟心爱的人过上幸福的一生……但现实似乎有点背道而驰。

餐桌上，两个儿子对吃饭都心不在焉，她喂完这个喂那个，忙得自己都无暇吃上一口。“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吃？”“让他们自己吃就等于让他们不要吃，爷爷奶奶平时一人喂一个，已经成习惯了。”“那你回来了，就要把孩子的这些坏毛病改过来。”“谈何容易呢……”又是一个大大的无奈。

这样的一天里，我就如此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交流着，她始终都没有停歇的迹象，来回进出于各个房间。兄弟俩吵得很，时不时还动手打架，她在忙活的同时还要调解各式纠纷。于是房子里便充斥着各种声响，此起彼伏……突然发现我好像离这样的生活很远很远，而她，也在我的心中渐行渐远……

那一刻我的心真的是空了……

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