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 第二个结局

作者: 维哈 | 来源:发表于2017-10-28 01:15 被阅读31次
    沙滩.jpg

    01
    火车在山脉间穿行,山风从遥远处吹来,夹杂着草香,树屑的味道。子岩闻不到这气味,他把咖啡靠近嘴边,手捂住咖啡的香气。他靠着阳台的护栏,就着夕阳光看着这个城市。西雅图的黄昏依然有雾,只是没白天般浓。路口的嬉皮士在弹着奇怪的音乐,卖唱艺人们把破旧的礼帽从地上拿进怀里。他看着这些,脑子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心不在这里。
    晚风轻轻打散咖啡的烟雾,它从遥远处吹来,风化过城市的棱角,却吹不散弥漫在西雅图的雾气。
    子岩回过头,向房间微笑着半望着。“你真的不跟我走吗?”
    “对啊”。房间里一个女生正坐在地板上,把衣服整齐地叠进行李箱里。
    子岩把目光转回城市。他用勺子在咖啡里旋转一圈,提起来,敲了敲杯沿。
    “等你什么时候周游世界周游腻了,还可以回来,反正我就在西雅图。”
    子岩喝下最后一口咖啡,转过头对女生说:“莉昂,一起散散步。”
    莉昂没看他,只是点点头。

    夜晚,西雅图公园。
    “没想到这么快就毕业了。”“对啊,原来老四岁可以这么快的。”
    “四年前也是只有我们两个,四年来一直都是。”“四年前美国还没有加入战争,对亚裔的限制还没那么敏感。”
    “欧洲或许对亚裔没什么限制,那里的战争是德国人惹的。”“你也真是怪诞,战争刚结束就想去周游世界。”
    两人走到一棵树前。路灯并不亮,子岩拿出手电筒,光束停在树身上。
    两圈斑驳的划痕。划破的白色树皮是已经变黑,应该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我大心,包裹你小心。”子岩转过头,对着莉昂说。
    “大一的数学课你不好好听课,却和女同桌画起了画,丢脸!”
    “哈哈,那个女同桌现在成了我的未婚妻了。”
    “呸呸呸!鬼才是你未婚妻呢,哼!”莉昂做了个鬼脸,抛下子岩自己一个人走了。
    子岩摇摇头笑着,快步跟上去。“没我牵你的手,你就会迷路喽。我大手,包裹你小手。”
    莉昂撒娇地捶捶子岩的手臂。把手伸过去,让他紧紧握着。

    子岩排在队伍的中间,莉昂排在他后面。晚秋的风从路的一边吹来,灌满了岩的黑色外套。她从后面抱住他,拉紧他的外套。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很宽厚,很熟悉的感觉。
    “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我知道,你也是,你可别把家里好吃的都吃光了。”
    “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白色铁皮的长途公车慢慢驶近站牌,子岩转过身,在莉昂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捏捏她的脸,拿起行李上了车。莉昂用子岩送她的丝巾向车窗里的他挥挥手,他在车窗上呵出一口气,画了一个圆,莉昂一直跟着公车慢慢跑着,看着他画完那个圆,一直跑到追不上公车的速度。她看着越来越远的公车,在心口处画了一个圆。

    “两个圆,同一个圆心。我是大圆,你是小圆。我是大心,包裹你的小心。”

    02
    子岩不消一个星期就到了墨西哥,然后坐火车南下。子岩一路还算顺利,除了在巴拿马的时候睡过了头,结果错过了渡巴拿马运河的船,路过的美国军舰奉行着战胜国趾高气昂的政策,对河岸上欲渡河的人毫不理睬。最后子岩只得乘坐危险的当地土船,幸好最后还是安全地到达了对岸。
    南美洲避开了两次世界大战,战火和废墟没有降临在这块大陆上。马和汽车是这里仅有的交通工具。子岩只在国内时骑过马,那时东北沦陷,地主父亲用一辆马车载着全家人逃亡。半途遇日本飞机轰炸,马车被炸碎,父亲抱着他骑着最后一匹马,颠簸了两天两夜才到了北平。两父子寄宿在北平的亲戚家。父亲有一套拿手的经商理念,用不了多久就把亲戚家常年颓废的杂货店打理得井井有条。家里生活慢慢改善,甚至有了一笔积蓄。
    后来父亲用这笔积蓄送子岩远渡重洋来到美国读书,那年正是三六年。第二年日本军队就打进了北平。关于父亲,子岩也不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
    四一年日本偷袭珍珠港,那时美国掀起一股“抵制亚裔”的风潮,西雅图大学里的亚洲学生纷纷被迫离开学校。子岩和莉昂由于平时功课成绩较优,而且人缘又好,又加上莉昂是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华商家族的后代,于是被破例留下。一直到他们四五年毕业。
    四六年国共内战开打。子岩在哥伦比亚听到这消息,美国广播台把战争渲染成一场民主战争。当然那时美国还是支持老蒋的。

    子岩在哥伦比亚待了一星期。他住在港口边的公寓里,这天恰好有一条从美国来的邮轮。子岩实在想念莉昂,于是与邮轮的大副签下契约:邮轮载他一同回美国,途中子岩必须包办船上的一切杂务。于是在他离开美国八个月后,他踏上了归途。
    邮轮在海上走了半个多月,沿着美洲海岸一路向北。子岩每天最少早工作八个小时,从清洁到端碗,从给炉缸填煤到坐甲板上守夜,只要是大副吩咐的,他都尽力而为。
    邮轮在旧金山靠港。大副很欣赏子岩的工作能力,本想邀请他正式加入成为船员。但子岩拒绝了他的邀请。他只在旅馆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坐上北上的火车前往西雅图。

    “妈,我出去买点东西,你先帮我看一下宝宝。”女子摆弄着皱皱的长裙裙摆,准备外出。
    “我和你一起去吧。”
    “那更好。”

    子岩站在他熟悉的酒吧门口,背靠着一根电线杆。对面就是他原先租住的公寓,但是房东说在他离开后不久莉昂也搬走了,现在那间房还空着没人住。
    她去哪儿了?子岩望着西雅图黄昏的天空一头雾水。
    突然,他转过身向东北边走去。

    “你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
    “哎哟,家里的咖啡豆昨天就没有了,在西雅图这个咖啡城却没有咖啡喝,那可不行。”
    “好好好,听你的,嘿!”“别玩啦,快付账去!”
    男子松开搂住女子的双臂,走到柜台准备付款。他付了账,回过头向那女子喊:
    “莉昂,可以回家了!”
    莉昂走过来,勾住男子的手臂,“还得去买奶粉,还有婴儿车,唉,这个小家伙,呼~”
    两人消失在西雅图的浓雾里。
    商店旁一个男子的身影晃晃悠悠地从浓雾里清晰出来,他走到柜台边,问店员:“刚才他们买的那是蓝山咖啡吗?”“是的先生,的确。”
    子岩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都把我给忘了,自己爱喝的咖啡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向门口的树狠狠吐了一口痰,叫停一辆的士。
    “先生想去哪儿?”“火车站,快点!”

    03
    在旧金山刚下火车,子岩就上了一辆的士。那条邮轮还停在港口。子岩找到大副,请求驳回他之前的拒绝,大副很高兴,立即带他见船长。来自加拿大长着浓密大胡须的船长以前是包工头,在修建美国西部道路网时已经把华工的工作能力看在眼里,因此当大副把这个身强体壮的年轻小伙子带到他面前时,他仅仅问了几个问题就拍案同意。

    邮轮走环太平洋航线。春季从旧金山出发,夏季从哥伦比亚的布埃纳文图拉出发,秋季从墨尔本出发,冬季从马尼拉出发。绕太平洋一圈,除了接送游客,船员们也能赚点外快,他们从美国带来的商品能在沿途的一些地方卖得好价钱。
    四九年国民党败退台湾,解放军又冲不破美国第七舰队的“海峡锁链”,加上朝鲜战争爆发,收复台湾的台海战役计划只得一拖再拖。直到五三年在朝鲜半岛战败,那条锁链还在台湾海峡上横弋着。
    邮轮偶尔会从南海上过,运气好的话,子岩或许能望见海岸。只要望见大陆或者台湾,他就会欣喜地对伙伴们说:“看,那就是我的国家!”海岸线在视野里停留的时间并不多,但他每次都会拿着望远镜,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那条海岸线消失。
    子岩偶尔会和航海士一起工作。航海士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二九年经济危机让他当时年轻的他和他的公司一夜之间萎靡不振,最终他凭借丰富的海洋知识在邮轮上找到一份工作,一直做到现在。子岩和他一起测绘海图,预查风向,没多久,他就成为了老航海士的得力助手。
    他在邮轮上的生活十分充实,他也以为他会在邮轮上呆一辈子。
    一直到这一天的到来。

    “约翰(子岩的英文名)!约翰!你的电话!”工程室外穿来呼喊。
    “好,我来了,谁的电话?”子岩边跑边问。
    “听声音是一位很有教养的女士。”
    子岩跑到电话旁,拿起电话:
    “你好,我是子岩,请问哪位?”
    “我是莉昂……”
    在远处太平洋的马绍尔群岛,美国引爆了世界上第一颗氢弹。
    整个太平洋,开始坍塌。

    04
    西雅图,奥林匹斯山。
    “好久不见。”“嗯,好久不见。”
    两个人在山顶见面。穿大衣的子岩,穿洋袍的莉昂。
    “这几年,过得还好吧?”莉昂说。
    “还好吧。嗯,在跑船。”子岩回答。
    莉昂走到一个石椅边,坐下。子岩也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额……你呢,过得还好吗?”子岩说。
    “还好……那……那个,你看,这是你当年临走前送给我的丝巾,我现在还带在身上呢!嘿嘿,你看!”莉昂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条有点皱但还很新的丝巾。
    她想把丝巾塞到他手里,他急忙推开,站起来说:“那个,你在电话里只是说来见个面而已是吧,那现在面也见过了,那我也就不久留了哈,再……再见……”子岩说出再见时哽咽了一下,但他还是转身就走。
    可莉昂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感受得到她因哭泣而产生的身体的抽搐。
    “为什么?”
    子岩调整了一下呼吸,“你说呢,莉昂,我们之前的,之前的约定,还记得吧,你说,你说要等我,等我回来,然后我会娶你,然后带你回国,”子岩的嘴唇在颤抖,“可是你怎么做了,你知不知道我第二年就回来了,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发疯了似得想要见到你,可你呢,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你和另一个男人搂在一起!”子岩在喊着。
    “然后呢,你们还去买了奶粉,商量着婴儿床,对,你们还有了孩子……”子岩留下了眼泪。
    “我实在不愿去想起你们,所以,所以!”他猛地挣开她的双臂,“所以我一直拼命工作,拼命工作,为的就是忘了你,忘了我们的从前!”子岩哭泣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嘴角不停地在颤抖。
    莉昂也哭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子岩,子岩!”
    子岩已经抛下莉昂,跑下山坡。

    西雅图的夜晚很迷人,黄昏的浓雾散去后,白色的路灯和沿街店铺的灯光开始聚集,在四面环山的中间环绕成一圈美丽的风景线,一圈,一圈,再一圈。
    山脉的某一处山脚下,红蓝色的警灯不停在闪,警笛吵醒了整片森林。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被抬上救护车。警察的手电光束在森林里来回晃动,刚从城区赶来的探长站在山头上,询问着身旁的美丽女子:
    “你与受害者是什么关系?”“他是我爱人。”
    探长瞟了她一眼,“你刚刚说,凶手,也是你爱人。”
    女子没有回答。她把眼光转回城区。
    探长停下了手中的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05
    “莉昂女士,您真的没有隐瞒什么吗?”探长用十分诡谲的口气问。
    莉昂低着头,没有回答。双手却在不停的磨来磨去。
    探长拿出一张照片,“那请解释一下,这个在你家门口发现的泥泞脚印,鞋型与尺码为什么和现场的脚印那么相似?”探长的眼里有种容不下谎言的严峻。
    莉昂依旧低着头。
    “哼!”探长说,“他已经被我们抓到了,哼,那个中国人!”探长恶狠狠地说出这句话。
    “什……什么,你们……”莉昂惊诧地抬起头,手足无措。
    探长捕捉到了她的表情变化,他上前用力抓住她的肩膀,“你知道他在哪儿,你知道他在哪儿对不对!”

    城区,某处别墅。
    子岩坐在阁楼的黑暗角落里,他闭着眼睛,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仅有的小窗户射进一束小小的光线,打在他满是泥垢的头发上。他闭着眼睛是为了强迫自己睡着,可脑海里却在不停重映着昨晚那个可怕的画面:

    “他奋力地奔跑着,一直跑到了山坡下,这时他突然听见山坡上传来喊叫声,接着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响,随即一发子弹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回过头,望见一个高大的美国男人正拿着手枪对准他。
    ‘快跑,子岩———’莉昂从后面抱住拿枪的男人,用手奋力按下他握枪的手。
    ‘我要,我要杀了这个男人!’拿枪的男人咬牙切齿地说,他把身体朝左边倾斜,以便他抬起他握抢的右手。
    ‘够了,侯赛因,够了!’莉昂撕心裂肺地喊着。
    子岩躲到身旁的一块岩石下,“我要杀了他,这个勾引我老婆的男人!”山坡上传来恶狠狠地喊叫。
    ‘不要,不要,侯赛因!侯赛因!啊啊啊!’莉昂叫破了嗓子。
    远处传来一个重物坠地的声音,那个喊叫声也停止了。一切都安静了。
    子岩慢慢从岩石下爬出来,山坡只剩下莉昂一个人,刚刚那个美国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等他回到山坡上时,莉昂扑倒在他怀里,‘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说故意的,是他自己……’她已经语无伦次。
    子岩从山坡的边缘伸出头往下看,崎岖不平的石头上,橫弋着一个男人的身体。”

    下午,他听见门口传来两个人的谈话,一个年老男人,另一个是年青男人。
    “您的女儿已经交待了一切,凶手并不是那个中国男人,凶手是您的女儿。”
    “哦。”年老男人应了一声。
    “她通过了测谎仪,她并没有说谎,所以,如果可以,请您转告那个中国男人,他的嫌疑已经解除了。”
    “好的。”年老男人回答。
    “再会,先生。”年青男人作别,“哦,对了,令媛的案子下个周末开庭,请您务必参加。”
    “嗯。”
    “告辞。”
    子岩把身体缩得更紧了。

    “嘿,你好。”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他没有回答。
    “嘿,嘿,嘿,你怎么不动啊?好奇怪,好可爱。”
    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肢窝。
    “动一动,动一动……”

    —“够了没有!!!”子岩忽地抬起头。
    突然,他的表情僵硬在空气里,愤怒变成了惊诧。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小女孩。
    黄昏的阳光照进来,打在她天真腼腆的脸上。

    06
    “嘿,我叫娜莎,你好!”娜莎不停地在向身边的叔叔介绍自己。
    子岩一直呆呆地看着她的脸,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天真的脸颊。
    年老男人坐在靠近火炉的地方,他看看娜莎,看看子岩,看看地板,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把手里端的咖啡用勺子搅了又搅,搅了又搅。晚饭一直放在桌子上,仆人们热了一遍又一遍。娜莎一直在好奇这个大叔叔,子岩一直盯着她的脸发呆,老人一直在想事。三人都没想过吃饭。
    “来,娜莎,来外公这里。”老人放下咖啡,朝娜莎扬了扬手。
    娜莎一蹦一跳地跳到外公怀里。
    “娜莎,让可恩夫人先带你去吃饭,外公等一会儿就去,好不好?”老人努力挤出满脸微笑。
    “好,娜莎不会把东西都吃光的,娜莎要和外公一块吃!”娜莎高兴地说。
    仆人牵着娜莎去餐厅吃饭。
    “约翰。”老人叫了子岩的英文名。
    “伯父。”子岩的眼光停留在地毯上。
    “你和,和莉昂,以前是恋爱关系吧。”“对。”
    “什么时候的事?”“大学里,大一,到大学毕业。”
    “你们分开了?”
    子岩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后来分开了。”
    老人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拿起一根烟斗,深深抽了一口,再长长地吐出来。
    “那个女孩,叫娜莎,她七岁了。”
    “我知道。我曾经回来过。她是莉昂和那个美国人的女儿。”
    老人抬起眼睛打量打量他。子岩的眼睛里充满着疲倦。
    “你可以看得出,约翰,你应该能看得出,她并不是个混血儿。”
    “她父亲,不是那个美国人。”
    “我要告诉你的是……”
    老人看着火炉里的火。
    “她是你和莉昂的女儿。”

    07
    清晨六点,街道的路灯早已悉数关闭。这是个风很大的早晨。路口的嬉皮士和街角的卖唱艺人已经站在一起,弹奏他们奇特的音乐。子岩端着一杯咖啡,靠着二楼的窗台,看着路上人来人往。他突然笑了,笑得很灿烂。太阳的模样渐渐从山脉上浮现。星巴克的顾客在上午应来高峰,车站的乘客也并不少。这里是西雅图,这里的空气里到处闻得到咖啡香气。
    娜莎很早就起来了,也许她根本就没睡,和她母亲一样,家里来了客人就会很高兴。子岩这样想着。娜莎也不喜欢吃早饭,除非是她外公喂的,又或者是她心情好胃口就会大开,今天早上她已经吃了两个面包和三杯牛奶。和她母亲一个样。
    “大叔叔,下来陪我好吗?”从花园里传来娜莎的声音。
    子岩猛地抬起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娜莎坐在一片红色的花丛中间,“好啊!”

    风不大,因为树荫茂密。
    “这种小虫子可不能碰哦,被它爬到身上会长痱子的。”
    子岩和娜莎趴在草地上。
    “娜莎最喜欢什么衣服啊?”“我喜欢白色的裙子,还有…额…还有白色的鞋子,还有还有,还有青色的丝巾,就和妈妈的一样!”
    子岩的脸上挂满慈爱。
    “叔叔,你是出生在哪里?”“叔叔出生在中国啊。”
    “娜莎出生在这里,可外公说我是中国人呢。”“没错啊,你出生在这里,可并不代表你就不是中国人啦。”
    “外公说,等过一阵子,要回……叔叔、叔叔你快看!那棵树上有一只小猫!”娜莎兴奋地指给他看。
    子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有一只小猫在树上,“看样子它是没法下来了。”
    子岩站起身,“叔叔去救它!”说着,他来到那棵树下。
    他从小就是攀爬能手,小时候还跟邻居伙伴一起偷过日本人种的水果。对于面前这棵算作高大的树,他依旧身手敏捷,很快就爬到了那根小猫趴着的树枝上,“来,过来小猫,过来,我带你下去。”小猫颤颤巍巍地向他慢慢爬去,子岩压低了身子以保持平衡。
    可就在小猫即将爬到他怀里时,他用以支撑重量的树枝突然断裂,子岩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从两米多高的树上摔下来,娜莎在一旁尖叫。
    “啊,没……没事,娜莎,叔叔没事,啊,就手掌这擦破了点皮。”子岩慢慢从草地上坐起来,他抬起头看树上,那只小猫已经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
    “叔叔,你流血了!”娜莎跑过来,心疼地抬起子岩受伤的右手,不停地往伤口处吹风。过一会儿,她又跑回屋里拿来纱布和药水,仔细地我们药水涂抹在上楼上,然后用纱布轻轻地把伤口包裹住。
    “叔叔,还疼吗?”娜莎擦了擦额头的汗。
    子岩一把把娜莎搂在怀里,“不疼了、不疼了,谢谢你娜莎,谢谢你。”子岩抬起手臂,抹掉了眼泪。
    “嘿,叔叔不疼就好了,以后娜莎可以当叔叔的好助手,天天帮叔叔忙。嘿嘿,我大手,包裹你小手!”娜莎童真地说。
    子岩突然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而后他慢慢松开怀抱。
    “娜莎,这句大手和小手,是谁告诉你的?”子岩温柔地问。
    “妈妈,是我妈妈!她教过我,你看!”说着,娜莎用树枝在草地的一处较为泥泞的土地上画了一个大圆圈,“你看,这个大圆圈,”接着她在大圆圈里画了一个小圆圈,“妈妈说,这两个圆有一样的圆心,大圆包小圆,大心包小心,嘻嘻。”
    “还有哦,”娜莎用童真的目光看着子岩,“妈妈说,这是爸爸教给她的,以后妈妈不在了,还可以找爸爸,爸爸也会画这样的图案,嘻嘻!”
    子岩的目光呆滞在图案上。他抬起头看着娜莎,眼眶湿润,想说些什么。
    “约翰!过来一下!”房子那边传来呼喊。
    “娜莎,你先自己玩哦,叔叔先和你外公说说话。”子岩站起身走向房子。娜莎满脸笑容地点点头。
    客厅里火炉在白天是熄灭的,即使在冬天,西雅图的浓雾保住了这座城市大量的温度,白天也不用点燃火炉,只有当夜幕降临,浓雾散去时,火炉才会被点亮。
    “你是说,你和娜莎要回国?”子岩说。
    “嗯,等莉昂的法庭一过,我们就回国。”老人在沙发上抽着烟。
    “那莉昂呢,她怎么办,你们走了她怎么办?”
    老人嚼了嚼嘴角的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子岩,“你以为,杀人犯能怎么判,何况,她还是亚裔。”
    “你跟我们一起走。”老人说。“不,我留下。”
    “你留下干嘛?”“我留下等莉昂出来,即使她被枪决,我也要看她最后一眼。”
    老人的烟斗停在半空中,他对子岩的话表示意想不到。
    “随便你怎么做,我和娜莎要一起回国。”
    两人不再说话。

    周末上午九点,莉昂的案子开庭。由于山区的地形复杂,极容易导致意外发生,加上当时莉昂是出于正当防卫的情况,于是莉昂的罪行被减轻。最终,法庭判处莉昂监禁三十五年。
    老人并没有参加庭审,当天下午便和外孙女一同踏上了回中国大陆的航船。他们并没有通知子岩,子岩回家后才得知这件事。仆人告诉他,娜莎走之前哭得很厉害,一直喊她要妈妈,她要爸爸,最后是被外公硬生生抱上车走的。子岩马上叫了的士赶到港口,可是已经晚了,船早已开了。
    子岩留在了西雅图,租住在他原先的公寓里,隔两三个月就会去监狱探望莉昂。可莉昂的父亲并没有来探望过她一次,就好像没有过这个女儿一样。莉昂很感激子岩的不离不弃,同时也很内疚她曾经毁掉的约定。但在监狱里,她的健康条件却越来越差。
    子岩尚无法回国,于是写信托国内的朋友在国内寻找娜莎和她的外公。他找了好几个朋友,甚至给大陆的报纸写信,请报社帮忙寻找。他也想过回国,但美国政府的政策还不允许,况且莉昂也需要有人陪伴。
    “我真后悔当初没和你一起走。”两人被玻璃隔离在两间房间,用话筒通话。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七九年的一个阴天下午,子岩裹着棉被坐在安乐椅上,接到了莉昂病逝的通知。

    08
    子岩参加了莉昂的葬礼。葬礼很简单,只有几个老同学老邻居和房东太太参加了。棺材缓缓得被吊进长方形的土坑里,子岩捧起第一捧土,撒在棺材上。“一把老骨头了,走不动了。”葬礼过后,子岩和老友们一起在墓园的林荫小道上走,谈论着未来的计划。
    “本来是想等莉昂出来,然后带她一起去周游世界的,现在看来,希冀落空啦!”
    “接下来想去哪儿?”同样年近古稀的房东太太问。
    子岩停住了脚步,看了看天空。
    他顿了顿,“回国吧。”
    “嗯,政府允许去中国的签证了,你要找你女儿,现在可以亲自去找了。”
    “哦对了,约翰,这有封给你的信。昨天刚送来的。”房东太太说。
    子岩接过来,戴上老花眼镜,看清了信封上用黑墨水写下的信息。
    “中国台湾台北市 寄往 美国西雅图市第七号公寓302房”。
    “父 李石 寄予 子 李子岩”。

    七九年年末,子岩坐上前往台湾的轮船。一直到参加完父亲的葬礼,子岩才知晓了过去几十年发生的事情。
    父亲李石在日军的轰炸中幸免,跟随着逃亡的人群南下,来到上海。他重新开始经营店铺,可惜没能再次取得成功。最后他参加了国民党军队,担任一个小小的科长副手。四九年国民党败退台湾,他也一同被带到台湾。退休后他患了重病,这时他才想起他在美国的儿子,想起他也应该很老了,或许已经儿女绕膝了。于是他给西雅图写信,却没想到儿子竟然真的还在西雅图,但就在儿子赶回来的途中,他却先走一步了。

    大陆七八年开始改革开放,八四年推行国有企业改革,推行国有企业改革。大陆经济开始回暖,两岸交流也获得新生。八一年提出两岸三通,八四年提出一国两制。对于台湾问题,中国大陆一直秉持努力的态度,台湾失去了美国支持,大陆恰到好处地伸来橄榄枝,这让八十年代的两岸计划成为历史可能。
    子岩后来一直居住在父亲的房子里,为了维持月供,他开始为报社拍照、写稿。他有过美国生活的经历,写出的文稿用带着美国的味道,这和当时报社作者有与众不同的风格,这让他的文稿更受大众欢迎。

    09
    八四年的一天下午,子岩正在寓所的二楼喝茶,看报纸。
    “老爷,老爷,”楼梯下响起女管家的声音,“有位从美国来的先生,他自称认识您,想与您会面。”
    “谢谢您,美丽的女士,请劳烦您为我们煮上两杯咖啡,当然也请送上来新鲜的饼干,现在就让我上楼与您的老爷谈一谈吧,嘿,约翰,过得还好吗?”
    子岩挪动身子,回过头,挪下老花眼镜,“噢,亲爱的麦考夫,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两个老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哦,当然当然,我当然还记得,那一次你被那个教生物的女魔头叫到讲台当人体模特时,全班的人都笑了,哈哈,现在想起来还情不自禁想笑。”子岩很高兴,笑得眼角纹一直没消去。
    “唉哈哈,亲爱的约翰,当初大学的黑历史就别再提啦,一想到年轻的时光就高兴得想哭了。”
    “说说看毕业后你都去哪儿发家致富了。”
    “去英国伦敦当老师了,做了十年就当教授了,后来娶了一个美丽的女学生,哦,现在是副校长了。”
    “噢,天啊,麦考夫,真想不到你如此成功,哈哈,你说什么时候请我去你的学校,给学生们讲讲你之前可是当过模特呢,哈哈……”
    两个年迈老人在夕阳下交谈得十分欢喜。
    麦考夫将椅子往子岩这边挪了挪。
    “约翰,听说后来你当了海员,环游世界啦?”
    “就当了几年,额,大概七八年,后来就没当了。”
    “然后干嘛去了?”
    子岩端起咖啡,轻轻地啜饮了一口,舔了舔嘴唇,低头看着咖啡,用勺子在搅动着。
    “出了点事,留在了西雅图。”
    子岩抬起头看麦考夫,他很认真地在听。
    “然后又出了点事,就来了台湾,没事就写写书,赚点稿费,生活勉强过得去。”
    他又低下头,摆弄咖啡。
    “是因为莉昂?”麦考夫突然说。
    子岩停止了手上的活动。
    “不瞒你说,约翰,我的妻子,伊丽莎白,正是莉昂的夫妹。”
    子岩猛地抬起头,疑惑地说了句:“侯赛因?”
    “对,没错,”麦考夫从椅子上坐直身子,“他们家一半阿拉伯血统,一半美国血统,哥哥叫侯赛因,妹妹叫伊丽莎白。两兄妹都是好学生。你走之后莉昂天天往图书馆跑,她和伊丽莎白认识也就不足为奇了。哦,对了,她只比莉昂小五岁,生活上是她的亲密姐妹。莉昂是通过伊丽莎白才认识的侯赛因,侯赛因是剑桥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为人风度翩翩,是个礼貌温和的绅士,莉昂认识他时他正在西雅图大学面试当老师,噢,请原谅我亲爱的约翰,我接下来要跟你讲述这些可能会让你感到不适,在说之前我请求你的原谅。”
    子岩微笑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把他当作绅士,都把他看作最好的朋友,可谁都没有想到,即使是伟大的施龙格校长也没有想到!侯赛因表面和善,暗地里其实是一个淫奢无度、嫖赌成性的衣冠禽兽!”
    “那次高校联谊会,侯赛因便盯上了站在角落里、美丽迷人的莉昂小姐,他疯狂地向她搭讪,用花言巧语获取了她的信任,用他那捏造出来的胡说一通的所谓往事换取了她的过往历史,他知道了她的家境,知道了她的父亲!”麦考夫越说越激动,甚至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暗地里偷偷调查莉昂父亲的家族史,居然发现他们家族在二九年经济危机时,为了维持家族血脉相承的咖啡产业,她父亲和她祖父用金钱贿赂了当地官员,垄断了当地的咖啡经济,使得他们家族的产业在经济危机中得以存活。莉昂的父辈们确实可恶,但比起侯赛因来说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麦考夫愤怒地解开外套,脸都气得涨红了:“这个禽兽,这个连禽兽都不如的恶棍,他找到莉昂的父亲,威胁他拿出十万美金作为封口费,并且还要让莉昂嫁给他,要不然他就让莉昂的家族身败名裂,你也知道的,约翰,莉昂的父亲,那个表面上和蔼勇敢的老道格拉斯,竟然被侯赛因吓得连忙跪地恳求他千万不要说出去,这哪里是一个大商人该有的懦弱!”
    麦考夫时不时看看子岩,子岩一直安静地听着。
    “侯赛因可恶,老道格拉斯同样可恶!那个老混蛋知道莉昂的心上人是你,于是他就捏造谎言,说你在南美洲遭到歹徒袭击,已经死在巴西的山上了,可怜的莉昂为此哭了两天两夜,侯赛因于是趁虚而入,讲了一大堆虚假的安慰与鼓励。莉昂以为你死了,于是也死心了,老道格拉斯便提出让侯赛因与她结婚,并且没有什么准备,第二个周末便在教堂给他们两人匆匆完婚了,他妈的!”
    “后来莉昂生下一个女孩,叫娜莎,侯赛因高兴得都要炸上天了,可是等宝宝一天天长大,脸廓一天天清楚起来,他发现娜莎脸上找不到一点和他相像的地方,于是他便怀疑娜莎不是他的孩子,于是他跑去问莉昂,才知道原来娜莎是你和莉昂的孩子,真叫人痛快,侯赛因一夜之间就从父亲的称号变成了继父!”说到这时,麦考夫脸上开始有了点舒缓。
    “约翰,你后来当了海员是吧,邮轮的海员,那么你和老朋友相遇的几率就变得很大了。赛琳娜、巴恩、塞缪尔,还包括我,我们都坐过你的船,我们都知道老道格拉斯的话是个谎言,当然我们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莉昂,你想都想不到,当她知道了你还活着的时候她高兴得几乎都要疯了!”
    “我知道。”子岩的眼睛里浮现出往事,“后来她有打电话给我,电话里她说她以为我死了,可我那时打心底里把她当作一个出轨的女人看待,因此她的话我只听出嘲讽与无谓的借口。”
    “可那是真的啊!约翰,她原本真的是以为你死了。”
    子岩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笑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麦考夫躺回椅子上,继续讲述:
    “对,莉昂打电话给你,然后你来了。可这消息却被侯赛因知道了,到了你们约定对日子,他偷偷跟踪莉昂,一直跟踪到奥林匹斯山上,可能是他的枪法很不好,当你俩在一起时他怕误伤了莉昂,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机会,后来你俩分开了,他便凶性毕露,掏出枪想要杀了你,可他没想到,他的企图不但没能得逞,反而连命都丢了,真是既可恨又可笑!”
    “你怎么知道的?”子岩睁大眼睛问。
    “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有责任。你知道我学的是法学,老道格拉斯的丑事早就被我挖出来了,那时侯赛因还没把他的坏显露出来,因此当他来向我探讨所谓的经济学的时候,我便把老道格拉斯的事情作为反面教材提出来了,没想到这竟成了这个禽兽为所欲为的把柄!”
    “不是,我是问,莉昂和我在山上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并不难,我当时是西雅图警局的法律顾问,和当年的杰克探长是好朋友,他给莉昂的案子做了笔录,后来我有幸参观了档案室,并且看到了那件案子。”
    “但我还有一件事,三十年来一直不懂。”子岩说。
    “说说看,看我能不能为你效劳。”麦考夫的脸色好多了。
    “当初他为什么要带娜莎走呢?”
    “他?”“老道格拉斯。”
    “噢,你说他为什么要带娜莎回国是吧?”
    “对,而且他也没有等莉昂出狱就走了,原因你都知道吗?”
    “我想我是知道的,那年是五几年来着,反正美国在朝鲜半岛上战败,你想想看,美国政府政治上奈何不了中国,可那些在美国的中国商户呢,艾森豪威尔可不会放过他们,这样看来,老道格拉斯带着家产回国也是符合历史的,至于他女儿,我想那应该是你们中国人的封建观念影响了他。”
    子岩听完了麦考夫的讲述。靠在椅子上,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好了,亲爱的约翰。”麦考夫站起身,戴上帽子,“谢谢你的盛情招待,饼干很好吃,也谢谢你肯听我这个老朋友讲那些古老的往事,我现在心情舒畅多啦!好了约翰,我想我应该给你一点时间好让你消化消化,我就先走了。”
    “慢走,麦考夫。”子岩睁开眼睛,向麦考夫道别。
    麦考夫离开了。
    子岩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阳台边,望着远处的飞鸟与白云,他的心从未如此复杂。

    10
    八四年,两岸开始实行“三通”,开始有大陆游客来台湾旅行,也有台湾游客前往大陆旅行。什么第一趟飞往大陆的航班,第一艘前往台湾的邮轮,在现在看来并不稀奇,在当时却份量十足。
    “芳啊,你觉得怎么样?”子岩问。
    “我是很想回去啦,就是不知道咱这一把老骨头还能不能走得动啦!”年近古稀的女学者。
    “唉呀,我比你老多了,可你看,嘿嘿,我这脚,踢足球还能倒钩呢!”
    “哎呦你这个老古董,再吹下去可就没朋友陪你说话啦!”
    “哈哈,都几十年的交情了,还怕你们和我断交么,哈哈……”
    “你呀你,越来越痴呆了!”
    在一旁的麦考夫和伊丽莎白也笑了。
    “你们两个啊,还没去过中国吧,走走走,船票我已经买好了,咱们啊,后天就回去!”
    “我亲爱的约翰,不是后天走啦,是今天就走!”麦考夫说。
    “哦,是吗?唉!你瞧我这个脑袋,我都忘了,今天你们是来我家集合一起走的,哎哟你瞧,我这行李都放在眼前了,瞧我这个记性!”
    众人都笑了。
    “好了,大伙儿!”子岩站起身,“我们出发!”

    一行人乘车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到达码头,在上船前要接受好几道检查。
    直到即将破晓的时候,累乏的四人才舒服地坐在船舱的沙发上。
    子岩坐在最靠近窗口的那一条沙发上,按着拐杖,仔细地瞅着远处海平面上升起的太阳。

    “开船!”

    11
    邮轮在第二天的中午到达厦门湾码头,在大陆早已接到信的老友们纷纷来码头迎接他们。邮轮上的乘客慢慢地从船舱内走出,顺着放下的楼梯下了船。
    四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从码头的通行处走出。
    “嘿,芳儿!子岩!麦考夫!”远处的人群里传来呼喊。
    四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几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向她们招手。
    “噢,亲爱的马丁!噢,凯蒂凯蒂!你们大家都在啊!”麦考夫首先叫了起来。
    老人们互相走近,互相拥抱在一起。笑着,哭着,交谈着。
    “大家多久没见面了?”英文名叫马丁的老人说。
    “唉,当初大学里抵制亚裔,只有子岩一人留下来了,我们大家都回国了,子岩和我们分离的年份最久。”英文名叫Kitty的老人说。
    “哈哈,看来,大家最想念的就是我咯!哈哈哈哈……”
    “别以为他变得好人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吹牛!”名唤芳儿的那个女学者说。
    “走吧走吧,大家都上车,我带你们见见新的中国!”马丁说。
    厦门作为改革开放后设立的第一批经济特区之一,凭借着恰到好处的地理位置吸引了大量外商投资,厦门也利用自身丰厚的经济潜力和广阔的经济腹地努力发展外资经济。如今高楼大夏在厦门的土地上一栋栋地筑起,人们的思想意识也逐渐开放,整个厦门市开始呈现出崭新城市的样子。
    “唉,虽说台湾也发展得也不错,但比起大陆来说,已经不算回事了。”
    “其实我还想去坐坐火车,我还从来没在大陆坐过一次火车呢。”子岩说。
    “你之前在国内的时候没坐过啊?”
    “那时只有军阀和皇帝能坐,要不然就是大富商,我们这些穷商人哪儿坐得起啊!”
    “好好好,大家先休息一天,最近天气冷得要命,等后天我们就坐火车去!”

    12
    呼!火车开动了。

    “哈哈,想不到现在都一九八四年了,这种带烟筒的火车还能跑啊!有趣、有趣!”子岩连连赞叹。
    “好啦好啦,从家里出来到现在你这句话说了十遍不止了!”
    子岩满意地坐在硬硬的火车座椅上,靠着玻璃窗一路看着窗外向后走的景色。
    火车穿过一座座山,车轮在轨道上不断地旋转摩擦,铁锈的味道和煤烟的味道车上的人可闻不到。草香和木屑的味道也闻不到。火车上也没有咖啡,只有茶水和饮料。喝惯了咖啡的麦考夫却也并不抵触,反而对茶的味道十分好奇。直至喝下一杯后他还赞叹不已。
    “咳咳,这东西虽然没有咖啡浓香,没有酒精浓烈,可是却有一种独特的……额……类似树叶的味道,对,就是树叶的味道!”麦考夫端着杯茶,边喝边点头。
    “唉,傻瓜麦考夫,茶叶就是树叶啊!没听说过茶树啊?”
    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很快,火车到了站。子岩不知道这是哪里,不过就觉得气温更冷了些。
    一些新的乘客上车,一些乘客要下车。
    冬季来临也预示着春节的即将到来,春节一临近火车站里就开始被人挤得水泄不通了。作为无产阶级大国的中国在这方面受到的影响最大。民工、城市白领都赶着回家,为了不在年临近时和别人挤个头破血流,也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提前回家,因此冬季才刚来不久火车站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都准备要上火车,子岩却想起了当年在西雅图,他和莉昂分别的时候,虽然那时她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静,但子岩知道她内心其实是十分不舍得他离开。唉,当初我没走就好了。子岩这样想。

    —“好好走,好好走,妈妈牵着你走!”
    —“啦啦啦妈妈牵着我,小曼就不会走丢
    —“那当然啦,妈妈的手可是能保护你的喔!”
    —“啦啦啦~妈妈的大手,包裹小曼的小手!”
    子岩依稀听见了一对母女的聊天,他有点紧张起来。
    —“回家后妈妈再跟你玩游戏,等你爸爸回来,我们一起画圆圈,好吗?”
    —“好!等我爸爸回来,我们一起玩‘大心包小心’!”
    那声音从车门那里传来!子岩猛地站起身来,用力地用拐杖点着地,颤颤巍巍地快步走向车门。
    “约翰!你干什么呢约翰!车还没到站呢!喂,车快要开了约翰!快回来!”
    可子岩并没有听到他的呼喊,他走到车门那里,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在哪儿?在哪儿?
    他用力掰开车门,然后跳了下去。膝盖砸到了坚硬的水泥地,他疼得要命,可还颤抖着站了起来,他看向人群,那里有一对母女刚好拐进了站台,于是他扔掉拐杖,忍着膝盖的剧痛,咬着牙向站台走去。
    “约翰!约翰!”身后传来的呼喊却并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

    怎么没有呢!她们去哪里了!子岩进了站台后却发现那对母女不见了。
    在哪儿?!在哪儿?!子岩焦急地在站内四处寻找。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只想要找到那对母女。
    娜莎、娜莎!不、不!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我亲爱的女儿,你在哪儿?

    你是否过得很好?你是否还喜欢花草?
    你是否穿着好看的裙子?是否跳着动人的舞蹈?
    你是否穿着好看的鞋子,在草地上跟着风儿奔跑?
    你还记得吗,那个大叔叔、那个大叔叔,我亲爱的女儿,还记得那个大叔叔吗?
    你对他说了你的愿望,你说你很喜欢他!
    对了,对了!他还爬到了树上,去为你救下那只可怜的猫咪,你还记得吗?
    还有、还有,你离开之前哭得那么厉害,爸爸好心疼啊,爸爸好心疼啊!

    我亲爱的女儿,你是否过得很好?
    我亲爱的女儿,你是否想念爸爸?
    爸爸还没有为你讲过故事、爸爸还没有把你捧在肩上,
    爸爸只记得你的笑容,那多么美丽的笑容!
    娜莎,爸爸好想你,爸爸好想你!

    13
    子岩的膝盖终于支撑不住,跪在了站台外的地上。
    他浑身颤抖,并试图向前爬进。他的眼里满是泪水。
    泪水水化了他的视野,他用手臂擦掉眼泪,但泪水太多了,瞬间又充满了他整个眼眶。
    他努力地睁大双眼,他没有放弃,还在寻找着。
    娜莎!娜莎!
    他喊出来了。
    这是他最后的力气,随即便无力地垂下了头,大口喘着粗气。
    泪水一颗颗地砸在水泥地板上,他哭了。

    嘿!
    子岩抬起头,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
    老爷爷,你摔倒了,不怕不怕,有小曼在爷爷就不会疼!
    子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小曼,不要跑那么快,妈妈都追不上你了,你看看你……子岩身后传来女子的呼喊。
    老爷爷,老爷爷,小曼牵着你走,小手牵大手,小曼的小手,牵爷爷的大手~
    子岩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子岩!子岩!李子岩!
    站台里传来芳儿等一众老友的声音。

    小姑娘、小姑娘,告诉老爷爷,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曼!
    你妈妈呢、你妈妈叫什么?
    额……我妈妈叫李娜莎,看!她站在你后面很久了!
    子岩的眼神不知道看向哪里,他已经不知所措了,他只想着马上回过头去。

    他回过头,看见一袭白色长裙。
    白色的高跟鞋。
    他慢慢抬起头。
    他看见一条青色的丝巾盘在她肩上。
    丝巾上,用深绿的线缝着两个同心的圆。

    李……李子岩?
    那女子说。

    子岩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眼中出现了莉昂的身影……

    好像,真的好像……

    我是李子岩……
    娜莎……

    爸爸……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同心 第二个结局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mkdjp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