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匆忙经过天图还书，原本不欲再借，却一眼瞥见手推车里散落书山中的这一本，便不由自主地拿了，全然忘了这已是旧识，只记得那封面上的女子目光盈盈。
这是陈丹燕《上海的金枝玉叶》，是为民国女子戴西所写的传记。年少的时候有一阵子极其迷恋民国掌故，读了许多故事，这并不是最曲折惊人的一个，如今情节大抵模糊了，但这样澄澈温润的目光，却又有着一些顽强倔强，像钻石一样透明而锐利，久久留在心头。
如今重新翻过，像拜访多年不见的老邻居，陌生中又透着隐隐的亲切。其实十几岁时又哪里懂得她所经历过的一生，那是怎样的人生呵，被宠爱，被嫌弃，被抛掷，被遗忘。只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需知有多少人没有熬过那个年代，又有多少人被折断，被压伤。她同样是被侮辱被损害的一个，但她只是默然不语。到她九十岁的时候，她还是说：“要是生活真的要给我什么，我就收下它们。”
这美丽的女子便是郭婉莹，是老上海著名的永安公司郭氏家族的四小姐。郭婉莹的英文名，叫做Daisy，意思是雏菊。然就像她的英文名戴西一样，这枝雏菊历经严霜和寒冬，却依然优雅得体。娇柔的眼神、光滑的额头、粉嫩的脸颊、白藕般的手臂，再配上精致的白色蕾丝裙子、软底的小白鞋，宛如一个纯洁的小天使。1910年出生于澳大利亚悉尼的戴西，可能从未料想过自己会度过怎样颠沛流离的一生。
她是父亲郭标最宠爱的小女儿，从小锦衣玉食。她和宋氏三姐妹毕业于同一所教会学校中西女塾，从小接受美式教育。她在燕京大学念书，好友是康有为外孙女、国民党元老张静江女儿。她还勇敢退婚，最终如愿嫁给了意中人，对方虽是清寒的书香门第，但到底也是福州林则徐家的后人。一切都仿佛好莱坞电影一般完美，然而这个“上海的金枝玉叶”，后半生却频频遭遇磨难。五十岁时，还被赶出大宅去打扫厕所，直到十指变形。但即便去刷马桶，她也要穿着优雅的旗袍。她经历了丈夫被打成右派，丧偶、劳改，受尽了羞辱打骂、一贫如洗。没有烤箱，就用饭盒也要蒸出圣彼得堡风味的蛋糕。没有茶具，就用搪瓷缸子也要天天喝自制下午茶。还有那煤炉上金黄色的吐司，圣诞节平安夜永远的团聚。
也许戴西所怀抱的精神，就像曾经给儿女读过的《波丽安娜》一般，正是源于她在中西女塾时所受的教育，那学校的校训是：成长、爱人、生活。正如小妇人四姐妹一起读圣经，俄国作家的母亲从五岁开始为他读《战争与和平》，真正的贵族，不只是在外在的富足生活，也同样拥有内在的丰盈。不管生活充满怎样的惊涛骇浪，像一颗坚果被狠狠砸开，但因着她的教养，她的心灵散发出被寻常生活紧紧包裹住无法散发的芬芳。戴西的人生历经苦难，却也成为后人所追慕的最后的贵族。
有忍有仁，大家闺秀犹在。花开花落，金枝玉叶不败。出自戴西挽联的书名，完美地诠释了一个女性的一生。在1998年一个平常的初秋黄昏，戴西平静安详地去了，实现了自己一生独立的理想，干净、体面地谢世。上帝终于听到了她，成全了她。
也是周末，妹妹说起要开始游泳运动，而外甥女也在她的深夜我的下午一通电话之后擦干眼泪。在庸常世界的疲惫生活中，总有人提醒我们该如何像人一样去生活，比如戴西，比如郑念。
你好阅读家庭读书会II18.2/21 金枝玉叶应犹在 文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