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在播放广告。大厅里的人又少了几个。七彩目光呆呆的，眼睛还是睁得很大。两秒钟过后，有一个大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滚落。然后又是很多颗。我有点儿担心，精神病人不能刺激。我怕她发病。我准备去叫护士。
七彩：我大病一场。
我：其实你不必这样的，云生不是那老鼠变得么？老鼠扔到井里那就是放生啊！他不会死的。
七彩：你不懂。云生不是老鼠，云生是云生。我是一定要嫁给云生的。可是云生被填了井，大娘被我咬伤了。我被锁在房子里。我想去看看那个井。我想看看云生在不在里面。可是我被锁住了。而且我也病了，浑身软沓沓的，起不来。
七彩：爹爹没有来过。谁也没有来过！
我：老鼠呢？那老鼠肯定来了，是不是？
七彩：没有！它也没有来！
我：看来是被你们家伤透心了。老鼠这种动物是所有动物里面最有灵性的。他排在十二生肖之首不是没有道理。他一定在什么地方韬光养晦，养精蓄锐，准备报复你们家。首先，肯定就是你大娘。
七彩：你怎么知道的？我听说我大娘在云生被扔在井里的第三天就病倒了。大夫说是感染了鼠疫。
我：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天道有轮回，干事儿需小心呐！那你大娘是不是嘎嘣儿咽气了？
七彩：没有！我被拿去冲喜了。他们请人看病，郎中说没办法。他们又请来大师，大师说不是什么鼠疫，是被脏东西缠身，需要从家里找出一个身子清白的少女穿上一身喜衣送到西南的一户有宗祠的人家做媳妇。
我：那怎么是你……冲喜呢？他们不是说你不干净么？
七彩：他们找人过来验过了。
我：什么？验过？不是，你爹是个死人么？你娘……哦，我忘了出家了，出了红尘之外，不理世事了。你爹真的是你爹么？他……他重男轻女么……哇……好歹也是身体力行的奉献了一堆精子……呃……我是说也努力了啊，怎么能……总之，你可真够惨的。
七彩：大师说白天的时候不能出，得等到夜里二更天，把轿撵放在后门，我从后门出去。新嫁娘不能视物，所以得用白绫捂上眼睛。送亲人不能吹响。还得有一个小娃娃压轿。小娃娃必须是男婴，男婴属阳，能镇住阴气。
七彩：我在出去之前，必须要在大娘的门前走三圈，然后再绕到她的后墙走三圈。最后在踏出后门门槛的时候，说三声，“走了”。
我：你不是还病着？那户人家愿意娶个病人？他让送去当媳妇儿，人家就要么？
七彩：要的。重要的不是我！是我的家。
我：真是日了狗。
我：你又不是东西！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就是……嗨，还是你接着说吧。
七彩：他们给我准备的衣裳就是我喜欢的那块布。我打算跟云生成亲时候穿的。我不知道会给送到哪里，嫁给的人会是谁。
我：估计又是哪个员外。还有宗祠，一定家境殷实。像你爹一样，三妻四妾，儿女成群。
七彩：恩！
七彩：是个老头。头发都白了。
我：快入土的人了，还娶人家一个清白的小姑娘，搁现在就是诱拐未成年，得判刑。你能去法院告到他死。还有你的那些亲人，爹，各种娘，都能告。唉，生在落后的社会，也是难为你了。
我：那你大娘呢？活过来了？
七彩：我听说第二天就醒悟了，没几天就好了。
我：呃……这就很诡异了。像她这种罪孽深重的，身上应该跟个恶鬼，别说大师了，就是神仙也闹不下来的那种。果然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我：可是云生真的死了么？
我：你，没有想过逃走么？奶奶呢，她没有找过你们？
七彩：没有奶奶的消息。我逃去哪里呢？逃了也会被抓回来的。我听下面的人说之前有一个逃过的人，被抓回来，打得皮开肉绽的，最后没熬过去，死了。他们劝我不要有什么花心思。留在这儿，好歹还好吃好喝供着。说毕竟是我爹的姑娘，老爷不会随便对待我的。
我：他们不怕你寻死什么的么？还是知道你不敢？
七彩：我敢的。我是一定要嫁给云生的。
七彩：我没有机会。很多人看着我呢！我在等待机会。
我：等待可以寻死的机会？听起来真还有点儿……窝心。
我：其实，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云生既然已经死了，你不应该也想着死，你应该想着怎么活才对。毕竟逝者已矣，活人总得活。
七彩：云生已经死了。我是一定要嫁给云生的。
我无言以对。
我：你要喝杯水么？我可以帮你拿！
七彩：不用了，谢谢。
我：后来呢？
七彩：后来他们放松了警惕，可能看我挺老实的，没整出什么事儿来。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在找机会。我准备放一把火，把我那间房子烧了。我跟他们说我喜欢布。然后就有很多布送进来。我不喜欢别的颜色，我就喜欢红色。我把这些布放在屋子里的各个地方。那天夜里，我早早上床。我穿着那件喜衣上的床。我还化了妆。
七彩：我用红粘纸把嘴巴涂得红红的。头上别了一朵花。
七彩：云生应该还没走到孟婆那里。听说黄泉的路很长。每七天能到一关，一共七关。每一关都有一小鬼在关口问一个问题。回答不对，得返回去重走。有两次机会。如果还不对，就会被丢在忘川里喂恶鬼。
我：听谁说的？这你也信啊！现在可是唯物主义社会，封建迷信那套还是不要信。哪有什么鬼啊怪的。死了就是死了，最后都变成了无机物。
我：说了你也不懂！我跟个疯子扯什么无机物。我真是被你传染了，怕也是疯了。
我：那火放成了么？哪来的火?
七彩：我找了两块石头。我的房间里没有灯火，都在外面的房间里。外面有下人看着呢。
我：你不用解释，我知道的。
我：可是你那石头就很奇怪了。你指望两块儿石头放火么？你一敲外面的人就知道了。再说了，多会儿才能敲出火星来？
七彩：石头当然不行了，我藏了一根蜡烛。
我：漂亮！你很优秀。为了死，你真是不遗余力，在下佩服。
七彩：我知道，我很聪明的。不过火没有放成。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人……
我：你看到了谁？不会是云生吧！还是奶奶？你娘？
七彩：是云生。
我：我就说吧，这只鼠很有灵性，不会随便死掉。这下你也不用死了。火也不用放了。你不会要跟云生私奔吧！话说，他是以什么样的形态过来见你的？老鼠？还是人？
七彩：是个火星！
我：什么？火星？金星木星火星的那个火星么？
七彩：你怎么那么笨呢？就是用石头敲出来的火星啊！
我：哦，哦，哦，哦，你是说云生这次不是老鼠了，变成了一个……火星？小火星儿？
我：那我知道了，他不是老鼠，他是个猴子。齐天大圣。他也不是什么云生，他叫孙悟空。他懂七十二变。这样才能说得通。
她抬脸看我，表情阴郁，好像随时都会动手。我不由自主的往远挪了一个位置。
我：开玩笑，开玩笑。放轻松。
我：火星儿跟你说话了么？说它是云生？
七彩：没有！我觉得他是。所以那天我没有点火，而是好好睡了一觉。
七彩：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个几个长工，算是木匠，要赶一套新的家具，老爷又要娶新的人。
我：呦，这老爷子身体受得了么？他那东西还管用么？娶了你才几天？对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碰过你么？我是说就是……
七彩：洞房？
我：呃，算是！就是……你懂吧。
七彩：没有！一开始我病着呢！后来好了，他嫌我看着丧气，因为我不笑，老是闷闷的。就不过来。
我：那还行！说长工吧！
我：长工怎么回事儿？
七彩：来个几个长工。当时，我正在院子里看一堆下人扫院。管家从大门外面回来，后面跟着几个人。我就在那群人里看到了云生。我看到云生。他没有死。
我：啊？你确定么？
七彩：恩恩！是云生。他也看到了我。我想跑过去，他跟我摇摇头。然后指指天。我知道他说等晚上，会见面。那天是最开心的一天。云生居然没有死，幸亏我也没有。
七彩：我觉得很快乐。我挑了最好看的衣服，穿上。我身边的小丫头说，小夫人，你笑起来真好看。你之前为什么不笑呢？
七彩：好看么？我的衣服？眉毛用不用画一画，嘴呢？我问她。她说好看，她说小夫人最好看了。我不喜欢小夫人这个称呼，我让她叫我七彩。我叫七彩。
她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枚小镜子，真的照起来。
七彩：我的气色怎么这么差？云生看到了怎么办？我的衣服也太素了。你等一下，你等我一下。
我：哎哎，你去哪儿？
她转身跑走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竟然穿着一大红的旗袍。上面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脸上很明显涂过什么，头发也拢在了一起。她手里拿着一只口红。
我：这衣服……你的？
七彩：对啊！我的喜服。我跟云生一起选的。怎么样，好看吧。嘴呢？红不红？看起来舒服么？
我想说不舒服，尤其是大晚上，还是在精神病院里，简直是恐怖。
我：还可以。很娇俏。
七彩：云生会喜欢么？
我：呃会吧……会的。
她又照了一下镜子。
我：那你们见面了么？我是说晚上。没有人看到么？别的下人或者长工什么的。
七彩：没有！我们很小心的。等大家都睡了，所有的灯都熄了之后，才想办法见的面。其实，我是从窗户上跳出去的。
我：那丫头呢？
我：你把她怎么了，不会放了什么蒙汗药，毒晕了吧！
七彩：我是给她放了一些睡觉的。云生偷偷给我的。让我放在茶水里，让那丫头喝了。
七彩：但是我没敢多放。
七彩：她对我挺好的。
七彩：我收拾了点儿东西，我以为云生要带我走。我攒了一些零碎和几件衣裳。
七彩：我们可能得去很远的地方才能活下去，这个我是知道的。
七彩：总会用的着。
我：所以准备私奔了？
七彩：我是这么想的。我是一定要嫁给云生的。
七彩：死，也要死在一起。
我：可是云生不愿意你死，所以他不带你走？
七彩：他说让我忍一忍。他说要攒一些钱什么的。我说我有，他说不够。说一定要想个办法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我：想什么办法？让那大爷休妻？你爹会放过你，还有你那跟了鬼的大娘？
七彩：他说他会想办法，让我等一等。
七彩：我想天天看到他，但是我又不能去男人太多的地方，这是家里的规矩。每一房伺候的人里只能有两个男人，必须在外围。不能靠太近，不能进房里，更不能跟夫人说话。他们会通过丫头来交代事情。说是老规矩了，怕房里的夫人跟男人私通。
七彩：我就以屋里床太硬，或者椅子不好用什么的，让老爷派长工过来。在这个家里，我算是一个隐形人，所有人都不怎么关注我。或许也因为我的爹爹。总之对我比较放松。云生真的给指了过来。因为修的是床，所以他被允许进了我的内房。但是门得敞开着，而我也只能在外房。这就很好了。
七彩：我能看见他就很好了。
七彩：后来又修了椅子，什么的。他趁人不注意，放了一个梳妆盒给我，很小的木头的梳妆盒。
七彩：我每天都很开心。偶尔夜里的时候，隔着窗子，我能感觉到他在。
七彩：我想给他生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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