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有一天，我身边的那个丫头家里起丧，告假了。老爷本来要再派一个给我，我说不用了，也就一两天。他也懒得坚持。他的心思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就是那个即将被娶进来的，听说是个戏子，有一副好嗓子。其他房里的更不关注我，他们都在绞尽脑汁的算计怎么样才能捞的更多点儿。反正男人永远都喜欢新鲜的。
七彩：女人，怎么可能永远新鲜呢？与其奢望一段难长久的感情，还不如金银钱财来的实在。
我：那倒是！女人永远别把自己完完全全的押在一个男人身上，很危险。
七彩：你也是男人啊！
我：所以，我也很危险。
七彩：你有钱么？你有三妻四妾么？
我：那倒没有！我还是个大三的学生呢。而且现在提倡一夫一妻制。重婚犯法。
我：再说了，养那么多女人，就光是吵都能被吵死，我才不要。我一个人好好的，干嘛要自寻烦恼。
我：别说我。说你。恩，还有半小时，能说完么？
我：要不，如果你困的话……明天，我还是有时间的。
七彩：不困！我睡得太久了。
我：好吧！那就继续。
我：丫头不在，身边又没有人。你把云生带进房里了么？呃，你说想给他生个孩子。我觉得这应该是个机会。当然，毕竟你才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情节什么的，你来把控。
七彩：你有时候很聪明！可是太聪明了有时候并不是好事儿！
她又拿出镜子来照了一照。
七彩：有纸巾么？我想擦擦嘴。
我：给！
她接过，对着镜子擦了起来。动作越来越快，手劲儿越来越大，几乎都蹭在了脸上。我惊呆了，几秒后，从她手里夺过纸巾，上面全是口红，或者也有血。人基本都走完了。大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当然，还有很多护士，来来回回。三五不时的扭脸过来看一眼，征询一下我。我每次都摇摇头，说没关系，能应付。
我：都蹭破了，疼不疼？要不要去洗一下?
七彩：给我一点儿水。我想漱一下口。
我向护士要了一杯水，递给她。她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漱了一下，站起来走向垃圾桶，乖乖的吐了进去。所有的护士都给她轻轻的鼓掌。她有点儿害羞，又坐了回来。
我：发生什么事儿了么？你跟云生被发现了么？
我：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七彩：我想给他生个孩子。
七彩：至少，我要把自己最好的先给他。如果最后不能给他生一个。如果他到最后都没想出什么办法，至少有一天我是他的。也算是跟他成亲了。我没有跟过别人。所以算是成亲。
七彩：你说是不是？
我：呃，很悲壮。
七彩：那天的确是个机会。我以为是个机会。
我：不是么？难不成是个……圈套？
七彩：我就说太聪明了不好。
七彩：你以为是自己聪明，可是在别人眼里不过是顺着人家的安排走而已。一步一步走进去，然后万劫不复。
七彩：云生也以为是个机会。我们太想在一起了，可是又没办法。但凡有个机会，就想抓住。哪怕抓住的是把刀。
我：被发现的时候你们正……
七彩：恩！云生本来打算走的，是我说要等一等，再等一等。时间还早。不会有人。谁会大半夜的跑过来抓我们呢？
七彩：我做梦都想有这一天。躺在他的怀里，做个美梦
七彩：我为他准备了衣服。就是这件！我们当初选的那个。我悄悄托别人做的，那个人很好，我只是告诉他是给老爷的，他就不再说什么了。云生不喜欢太艳的红，可是他喜欢我穿得艳。我们像新婚。因为怕被发现，很早就吹灭了灯。
七彩：黑暗里，我们并排坐在床上。床是他修过的，算是他的。脚凳也是他修过的。家里的所有家具都让他修过了，都是他的。
七彩：我也是他的。
七彩：我还准备了酒。很早很早之前就放下的。为了放火。现在正是派上用场。我们喝了交杯酒。就着月光。我心里美极了。
七彩：算是成亲了吧。我倒是要感谢那个丫头，是她成全了我们。
七彩：他为我掀起盖头。
我：冲喜的时候是夜里，嫁人的时候也是夜里。唉……
七彩：夜里怎么了，只要是跟云生在一起，夜里也是明亮的。
七彩：我已经适应了黑暗。
七彩：我睡着了，睡梦中感觉灯火辉煌，各种声音，我有点恍惚。我喊云生，云生。是因为酒的缘故么？我睁开眼睛，是在院子里。不是院子里，是在后山。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被绑在一个柱子上。像个稻草人。云生在不远的地方，我看他全是血，他软趴趴的躺在那里，任凭我怎么叫都不啃声。
我：他是死了么？
七彩：不知道！云生的旁边站着老爷，各个房里的夫人。没有小孩子，大概都在睡梦中。那个告假的丫头，她夸过我漂亮。此刻脸上竟有笑。她家不是起丧了么？我心里想。还有很多下人，管家，长工。所有的人。
七彩：云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是谁打的他，下手真狠。地上凉不凉，我想问他。
说到这里，她把鞋脱了，光脚踩在地板上。
我：干什么，很凉的！
七彩：不凉。反而热，像着了火。
七彩：有几个人将一捆一捆的柴往我脚下堆。我光着脚，被划出了口子，血像小河流出来。我在想，云生是不是还活着。谁打的他，下手真狠。我今天跟他成亲了，我们喝了交杯酒。他给我掀起了盖头。我想给他生个孩子。叫什么好呢？
七彩：我的喜服还在房里，我应该穿上。今天是成亲的日子。
七彩：他们往柴上倒了很多酒。真可惜，一定很好喝。
七彩：老爷说开始吧！
我：不要说了！你累了，回去睡吧！我们……明天再聊！
七彩：有人丢了一个火把上来。火一下就旺了。是酒的原因么？我那天如果也放火的话，会这么快烧起来么？不会，我的酒不多。我今天跟云生喝了交杯酒。
七彩：酒，是用来喝的呀。为什么用来放火呢？
七彩：那个丫头不是告假了么？
七彩：老爷不是睡了么？
七彩：大半夜了，大家为什么都醒着。夜，就是睡觉的呀。我睡着了。为什么大家都醒着呢？大半夜，为什么都醒着？
我：去睡吧，你累了！
我：不对，是我累了！
七彩：云生，你累了么？你想去睡觉么？
我：你知道我叫云生？
七彩：你也叫云生？
七彩：地上凉不凉？
她蹲下来，抓我的脚。护士示意我不要动，坐着就好。
七彩：他们为什么打你，你身上的血呢？他们下手真狠。
七彩：谁打的你？为什么下手那么狠。火着起来了。从我的脚上开始，一直烧。我闻到一股焦糊味儿。从我的脚上。
她又开始摸自己的脚，然后是腿，然后慢慢直起身来。
七彩：火烧得越来越旺，你听见了么，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我看见我腿上渗出了油，或者不是油，是水，特别明亮的东西。我想让云生看一看。有人泼他水。那是个坏人。他泼了他水。
她似乎又有点激动，伸手抓住了我的衣领。护士几乎都涌了过来。
我：等一等！
护士：再等，她就要勒死你了！他们的手劲儿很大的。你应该感觉到。七彩，七彩，醒醒，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我知道，我想听她说完，再等一等。
我：云生，云生醒了么？他给泼醒了么？
七彩：醒了！
七彩：被泼醒了。
七彩：他说饶了我吧！是她勾引我的。是她勾引我。
我：什么鬼？
我：是……云生这么说的呢？他跟那个老头讨饶，说是你勾引的他？
我：哇，你的青春为了狗。
我：这话真适合你！
我：这算什么反转？
我：这剧情太操蛋了！
我：你确定这些日子跟你幽会，跟你成亲，跟你喝交杯酒的是云生呢？是那只臭老鼠么？
七彩：云生？
她像突然清醒过来，松开了手。揪着自己的衣服。
七彩：不不不，他不是云生。他是个长工
七彩：他不是云生，他是个长工。云生在……在井里
七彩：他被我爹丢在了井里。
七彩：云生被丢在了井里。井里一定很黑。
七彩：你说他们是不是因为井里很黑，所以才放火。对对对对对，没错。嘻嘻，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
七彩：我……我是个灯……没错！如果我被点着的话，井里就亮了吧。云生就不会觉得黑了。
她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用另外一只手的食指不停的敲打着手心。然后是中指，无名指，小指，来回的敲着，像是在弹琴。
忽然，她又扭头看向了我，表情很怪异。
七彩：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疼不疼？被火烧疼不疼？
我：疼么？很疼吧！
七彩：嘘！
她将一个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眼睛灵活的来回打着转。她粗暴地赶走了护士。护士因为担心我，不敢走远，但是又不敢靠近。
七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真的是一个秘密！
我：什么？
七彩：嘘嘘，小声点儿。不能让那些坏人看见
七彩：我……感觉不到疼痛！真的真的，你不要不相信。不信，你咬我！来来来，你咬！我不疼的。
七彩：你咬！
我:我相信。我相信的。的确有个病症叫痛觉失忆症。我听过的，我信。
七彩：咦，真聪明。
七彩：所以他们烧我，我也不疼。
七彩：就是味儿有点儿重。还有烟，呛我的嗓子。咳咳，咳咳，咳咳
七彩：哈哈哈，我突然有点儿想笑……哈哈哈，他们都不知道我不怕烧……噗哈哈……
我：地上的人到底是不是云生？
七彩：地上？什么地上？
七彩：云生？哦，云生！
七彩：云生不在地上，云生在井里。井里很黑，所以我成了火把，成了灯！
七彩：你看你看，是不是亮了……
她抬手，扭身，冲着窗外一指。我顺着看过去，除了路灯昏黄的灯光之外，只剩下无尽的夜幕。
第二天早上，我从医院给安排的宿舍醒来。天光大亮。我打扫了几间病房的卫生。洗了一大堆衣服，有新的病人进来，于是又给新的病床换了一套新的床罩。路过七彩的病房，探头看了一眼，她不在。
我：七彩呢，她在食堂么？
护士：七彩是谁？我是新来的，不知道！
我：见过七彩么？她在哪里？
路人甲：不知道！
路人乙：没见过！
路人丙：七彩，没听说过。
路人丁：你不要乱跑，小心点儿！
我几乎找遍了所有地方，她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我又返回到她的病房。床铺很平整，没有人动过。诡异的是床边的柜子里空空如也，我记得她昨天往出找方便面跟果丹皮的时候，里面还摆满了东西。现在干净的像被扫荡过。
我:你见过七彩么？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彩虹的彩。因为出生的时候新雨刚过，天空中横跨着一道彩虹得名。
天呐，我居然一字不漏的记住了她的话。
我：她有一件红旗袍，可能现在正好穿着。她拿着一个小镜子。或许手里还有口红。你见过么？
路人甲：没有！说什么疯话。
老护工：你怎么认识七彩的？
我：阿姨，你知道七彩？太好了，我找不着她，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怕她会很危险。
那老护工看我的眼神变得很诧异。
老护工：七彩早在四年前死了啊！
我：怎么可能，你搞错了！我昨天晚上还跟她聊的天。护士都能作证。
老护工：你才搞错了吧！四年前，这里的确进来一个叫七彩的姑娘。听说谈了个男朋友，家里不同意。唉，这两个人也是任性，就相约跳河殉情。后来男的死了，女的被救了起来。人就疯了。挺好的一个姑娘。她清醒的时候少，喜欢红颜色的东西。吃得也很奇怪。别人都不敢靠近她。后来医院发生了一次大火。
老护工：她的房间在最里面。紧挨着储藏室。没救出来。等消防的来了，灭了火，人都已经焦了。唉，说起来也是可惜。
老护工：家里人来闹了半天，赔了点钱就算了了。我看她家里人好像很轻松一样。唉！
我：不对，我这几天每天都能见到她，我真的跟她说了话。她说她是一大户人家的小姐。
护士：乔瑞，是是是，你见过。来，过来，我们来吃点儿东西好不好？
一个护士过来拉我，老护工趁机溜走了。
我：不好意思，我不是乔瑞，你认错人了。我叫云生。
我 :李云生！
护士：好，今天就叫李云生！那李云生先生，我们要不要吃点儿蛋糕，很好吃的！你要不要试试？
我:什么叫今天叫李云生，我一直都叫李云生。而且，你看起来像对待一个病人！
护士：你不是病人，这里没有病人。大家只是有点儿不舒服。有点儿异想天开而已。所以，你要吃点蛋糕么？今天是巧克力的，你最爱吃的！要不要来点儿！
有一个东西从我的衣服上掉了下去，是个小卡片。我蹲下来，捡起来，上面写着：乔瑞，302房6床。2014年7月2号入院，中度。302房6床是七彩的床位。
我：请等一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我随手扯住一个路过的人。
路人：什么问题？
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路人：啊？
我朝他咧嘴一笑。
我：你知道……你是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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